如果打算去爱一个人, 你要想清楚, 是否愿意为了他,放弃心灵的自由, 心甘情愿的从此有了羁绊。
——菲茨杰拉德 《了不起的盖茨比》
郭义谦喘着粗气,回轮椅上坐好,两个骨灰盒置于膝上。他双手怀抱着, 眼睛盯着, 生怕它们掉落,打翻在地。他心中仍有怒气,可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生司芃的气——她无法无天/朝自己射箭, 乱箭齐发, 总有一支能击中心底的隐痛;还是生自己的气——多年来他不肯释怀, 让秀儿和兰因走得那么悲凉。
这怒气只能吞下,无法朝任何人发作。郭义谦招招手:“阿德, 推我进去。”
等院子里的人走了大半, 卢思薇才走向自己儿子。“你胆子大的,你就不怕郭义谦有个三长两短, 这遗嘱还没敲定呢,她那群舅舅姨妈, 表哥表姐,吃了你俩的心都有。”
凌彦齐耸耸肩:“所以啊,你就别来添乱了, 回去吧。”
卢思薇没走, 瞥一眼还坐在树下的司芃。后者刚从悲愤交加的情绪中走出来, 眼神空得很。她嫌弃地说:“作天作地都让你作了,该收手了。”
这张木然的脸又迅速地倔强起来。凌彦齐心里“咯噔”响,推着卢思薇往院门口走。
“你要跟人吵起来,没比这好到哪里去。不然我怎么这么有经验。”他第一次遇上这种场面,婆媳两人彼此看不顺眼。他只想趁还没擦枪走火时,赶紧把一个送走。
卢思薇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像她又哭又闹那个鬼样子?”
“走吧,我搞得定。”凌彦齐朝她撇手。
“好,反正她的事跟我没关系。”卢思薇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点火后想起一事:“今晚你怎么安排?小楼里就那么几间房。”
“跟外公回来的人多,我订了酒店,……”
“就一个方案?”一听就知道嫩得很,卢思薇忍不住支招,“他未必愿意去住酒店。行了,你看着办吧。最要紧的,赶快叫司芃好好去和他说两句话。多少年前的事了,还在这里计较。告诉她,点到为止。”她又忍不住埋怨这个儿媳,“二十三岁了,一点眼力介都没有,不知道面前的是尊财神爷啊。”
“我知道。你要走了,我才能劝。”
车窗摇上前,卢思薇再叮嘱一句:“这老婆是你自己要的,可不是我塞的。想好了,以后别动不动就花心、心猿意马,她啊,过不了那个坎。”
凌彦齐望着妈妈笑了:“你也发现司芃的好了?”
“好什么?把感情这回事看得太重,只会自寻烦恼,一事无成。”
凌彦齐再进院子时,司芃幽幽地望着他:“你知道?”
“知道什么?”
“我把她们的骨灰埋在树下。”
凌彦齐挨着司芃坐下:“猜的。不然呢,你跟我的面子,大到能请动你那位外公?”
多年的心事在这个夜晚付诸一空,司芃还适应不了这颗心空荡荡的。“彦齐,我该让他带走阿婆吗?”
“如果他生前来看你阿婆,阿婆会不会愿意?”
“可我总觉得太便宜他了,……”
“好啦,你已经为你阿婆报仇了。欠的钱可以一毫一厘地要回来,欠的情怎么可能原样要回来?你外公这一生没被人骂过。看他刚刚的神色,我好担心他会突然拿拐杖敲你头。就这样放过你,已经是知错了。”
“狡辩。你拉我坐地上,分明是要帮他,”司芃双手抱着膝盖,偏头朝他笑:“彦齐,如果是你,你会原谅他吗?你的心那么软,一定会原谅。”
“一件事情该不该原谅,取决于这件事是怎样的。和心软不软又没关系。”
“你好像对什么事情,都特能理解。”
“不然呢,像你这样钻牛角尖,趁早别活了。”
司芃一脚踢过来,凌彦齐摁住她腿:“说点以前的事点化你。”他轻轻敲她的头,“你念书时开家长会,谁去?”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司芃道:“一开始他们一起去,后来学习不好,老惹事,彭光辉就不想去了。”
“那还好啊,我念小学时,家长会从来都是舅舅和小姨去,到中学便是秘书去。”
“你妈一次也没去过?”
“没有。她总觉得那些老师还没她有水平,干嘛要浪费两个小时听她们瞎说。”凌彦齐还在笑,但是笑里已有了苦涩。“回她身边后,她也没有陪我切过蛋糕,唱过生日歌,一次都没有。十岁生日那一年我嚷着要她办生日派对,她倒是抽空回来参加了,但还是没下来吃蛋糕。”
司芃垂头在他肩上,听他静静地说:“六岁还七岁那年,我就养成习惯,切生日蛋糕时第一块先放进保鲜盒,收进冰箱。有时候她晚一点会回来,在我的强迫下尝一小口蛋糕。她不怎么爱吃甜食。但更多的时候,蛋糕在冰箱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倒掉。去新加坡后,我就再也不过生日了。”
“知道她有病后,你原谅她了?”
“没那么快。这些日常的小事多了,我便觉得她不爱我,起码没有别的妈妈那样爱她们的孩子。有段时间我把她的行为都归因于这个病上,买了精神分析的书籍看,一度还想报考心理系,想治愈她。后来想通了,就算不是躁郁症,也可能是别的,反正人这一生不是和这个问题相处,就是和那个毛病相处。我妈把没用来陪我的时间都拿去实现抱负,有何不对,一个母亲就一定要为孩子牺牲?更何况她让我比几十亿人都过得好。她所坚信的爱——是好的生活,好的未来,而不是好的陪伴。我不能因为她的母爱表现和我要的有差距,就连她爱我这件事,都要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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