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抬头看了一眼崔晔,她明白崔晔此刻想到的是什么,就如同她听了崔升的话,在瞬间一闪而过的念头一样。
他们这些旁观者清,知道崔升是被牵丝控制才说出这些貌似情深的话,但对崔升来说却并非如此,他真心认定自己跟韦洛是“两情相悦”。
可是除去了牵丝一节,世间所有的爱恋岂不也是如此?当事人其甜如蜜,旁观者却瞠目结舌者比比皆是,就如同相好的一对男女,自以为能白头到老,但他们的父母却未必这样觉着,兴许觉着他们两个是中了邪才彼此喜欢。
有牵丝白蛛作祟跟没有他们在其中捣乱,表象上看来至少是一样的,怪道一旦涉及男女之情,最难拔除。
就像是当初阿弦一心一意喜欢陈基,现在梦醒后细想,其实朱伯伯早就警告过她,但她因一颗心都在陈基身上,就连他的种种缺点也都视而不见,在当时的朱伯看来,阿弦也许就像是中了牵丝白蛛一样,有些呆痴懵傻罢了。
阿弦反握了握崔晔的手。
崔升说“就像是你跟哥哥一样”,阿弦的心随之一刺,而崔晔这样敏锐的人,自然不会一无所知,所以才对崔升说了那句。
阿弦看着他宽厚的手掌,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扣着自己的手,她觉着温暖极了。
虽然无法感知中了牵丝的崔升为什么会对韦洛生出深爱的错觉,然而阿弦却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从最初的视而不见到现在的深深喜爱。
她跟崔晔之间,早就远远超出了男女之间的那份情缘纠葛,绝不是牵丝之类的东西能够催生出来的肤浅假相。
***
明崇俨同阿倍广目站在旁边,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那两只紧握的手上停了停,反应各有不同。
明崇俨微微一笑,便重又看向崔升,阿倍广目唇角轻微牵动,却并不是笑,而是一种平静略带审视地观察。
阿弦握了握崔晔的手,然后放开。
她走到崔升跟前,问道:“二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韦姑娘什么?”
崔升道:“我……”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韦洛什么,只是强烈地知道自己“喜欢”她,如果一定要说喜欢她什么,或许……应该是什么都喜欢。
阿弦道:“二哥,你不如从头仔细想想,你跟韦姑娘相处的情形。”
崔升皱眉,竭力回想了会儿,摇头道:“你让我想这些做什么?”
阿弦歪头望着他,突然道:“你还记得你跟我,少卿,小桓一起吃酒的时候,小桓曾打趣你的话么?”
崔升问道:“你指的是哪一件?”
“那时候,小桓说……如今天官的亲事尚无着落,家中长兄未成姻缘,问身为次子的你着不着急。”
崔升想了起来,笑道:“怎么又提起这个来?”
阿弦见他眼神清明了好些,便道:“你可记得你当时回答的是什么?”
崔升一怔,继而缓缓地低下头去。
“我知道你不会忘,”阿弦俯身道:“你当时喝多了,便告诉我们,你小时候很喜欢一个世交家的小姐,那时候两家的长辈还曾玩笑,说给你们定娃娃亲,然而后来两家渐渐疏远,也不知道那个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崔升脸色微变,双眸微睁。
崔晔若有所思地看着二弟。
阿弦道:“你还记得这件事么?”
眼圈渐渐泛红,崔升眉头紧锁:“我当然记得,她是……”还未说出口,心头似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那一声唤就在嘴边被撞散开了。
阿倍广目跟明崇俨对视一眼,明崇俨道:“她是谁?”
崔升垂头,眼前却又浮现韦洛的脸,他身不由己地说:“她……自然是洛儿。”
阿弦愣住。
此时明崇俨轻轻拉了拉她,低低问道:“那个姑娘是谁?”
阿弦道:“不知道,他只透露了这些。”
当时崔升借酒才说了这些心里的机密话,桓彦范是个最能打探消息的,闻听如此八卦,自然不能放过,但任凭他怎么打听,崔升更再也不说一字了。
阿弦当时也是微醺,但因事关崔晔,且此事又稀罕,所以牢记在心里。
明崇俨面露为难之色,阿弦道:“怎么了?”
明崇俨道:“我正愁该如何下手,看二公子这个模样,却像是有些心有所属,如果他知道自己真心喜欢的是谁,当然就不会被牵丝所困了。”
阿倍广目从旁道:“但是二公子仍咬口说是韦姑娘,让他想起来只怕是难。”
三个人都看向崔升,却在这时,有个声音从三人身后响起。
竟是一首数年前一度时兴的隋人所做《送别曲》。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阿弦回头看向崔晔,崔晔却盯着崔升,却见崔升原本满面困顿,听了这声音,却慢慢地抬起头来。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沉声将后面两句吟罢,崔晔看着崔升道:“还想不起来?”
崔升的脸色有些发白,眼前似乎出现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
柳絮随风,一对小童在庭院中追逐嬉戏,男孩子手中握着才折下来的柳条当马鞭,两人唱道:“杨柳青青桌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在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中,崔晔几乎承受不住这种异常的反应,但在他将要昏厥过去之前,一个名字终于从他心底跳了出来:“阿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