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王仲瞿,参见殿下!”34岁的王昙走进屋内,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向赵新行唱名行礼。
当黄承吉上午找到王昙和赵挺俊,告诉他们两人即将进入秘书处做事,并且下午还要面见赵新的时候,两人都懵了。无他,消息太突然,毫无心理准备。
别看王昙平日里总是一副桀骜不驯、视功名富贵如浮云的模样,其实都是假象,实际上他比谁都需要功名官位来证明自己。要不他大老远坐船来北海镇干嘛来了,当个小地主,在自家小楼里上蹿下跳岂不是更自在?
虽说赵新现在还没有登基称帝,可早有人将北海镇的各个部门和明清朝廷的机构做了对比。在他们看来,北海军参谋部是执掌天下兵马大权的枢密院或者大都督府;民政委员会是宰相牵头的内阁;而像军工、冶金、电力、化工、贸易、交通、医疗、教育等等部门,其实就是细化的六部。至于赵新的“秘书处”则是类似康熙时代的南书房,备顾问、论经史、谈诗文、代拟诏令公文,总之都是文墨之事,与笔砚为伍。
别看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机构,拢共也就三四个人,可在旧式文人心目中的地位极高。当年明成祖朱棣创立内阁,以解缙为首的七个秘书官位都不高,充其量就是个五品翰林;可等到了明仁宗的时候,身居内阁的杨士奇、杨荣都当上了尚书。
再有就是康熙时代的南书房,最初只是皇帝的个人书房。从康熙十六年十月起,陆续有大批儒臣和布衣进入其中供职。早期的著名人物包括了张英、高士奇、王士稹、陈廷敬、戴梓、朱彝尊、方苞等等,无不是才学出众,精通书法和诗词之人。
从王昙一进门,赵新便认真打量他。
跟之前清秀文弱的赵挺俊不同,34岁的王昙属于典型的“南人北相”,他身材中等,看上去精悍健壮。瘦长脸,眼睛狭长,眼角上翘,上唇留着两撇八字胡,下巴上留着山羊胡,修剪的十分齐整,再配合身上簇新的官服和乌纱帽,显得极为稳重儒雅。
第一届科举士子里名气最大的就属他和孙原湘,培训期间两人的成绩也是不相上下。要知道袁枚的这两个弟子再加上正在给人当幕僚的舒位,在后世被誉为清代诗坛的“后三家”,妥妥的文学大师级人物。
有意思的是,另一时空历史上的舒位在嘉庆年间仿照,写了本。该书以水浒一百零八将相配,罗列了清代诗坛诸多人物。
其中袁枚被排在了第二位,及时雨袁简斋是也;赵翼名列第十,霹雳火赵瓯北是也;孙原湘则是第17位,病尉迟孙子潇;而王昙被排在了27位,黑旋风王仲瞿是也。
当然了,身为浙江人的王昙长的并不是太黑;舒位之所以用李逵比拟,是说此人的性格在乾嘉年间的一众诗人里最猛,近乎鲁莽,这从他在考场耍“掌心雷”就可窥一斑。
身为王昙的终生好友,舒位在里还记述了一桩奇闻,在“一百零八将”中可谓绝无仅有。
话说王昙57岁时,某天突然无疾而终,结果家中子嗣都忙着争夺遗产,任凭遗体躺在床上也没人操办入敛。这帮人越吵越厉害,最后抄家伙大打出手。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已经咽气的王昙居然跟里的王重阳一样诈尸,从床上缓缓坐起,对着一屋子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后辈呵斥道:“你们这帮不肖子竟然如此嗜财,还同室操戈!须知家人的亲情友爱才是最大的财富!”说罢便起身出门,等家人缓过神来寻找,已经不知所踪。
是不是很神奇?联想到王昙青年时就和章嘉呼图克图有交情,又结交了不少僧道,很可能此人后来修炼有成,达到了“陆地神仙”的境界。
讲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里排名第一的“托塔天王”是谁?
那人叫沈德潜,曾任清廷礼部侍郎,写了好多拍乾隆马屁的诗。乾隆四十三年“东台一柱楼”案发,已经去世的沈德潜因为曾给写传而受牵连;盛怒之下的乾隆不仅将其封号追夺,牌位撤出乡贤祠,甚至还派侍卫南下苏州,把沈德潜墓前的御赐石碑也砸了,勒令沈家男性全部到场,下跪观瞻,可谓羞辱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黄春谷怎么跟你说的,总之秘书处不是满清的南书房,不会找人来当什么词臣。你和赵海珊以后归黄春谷管,别看他比伱岁数小,可他在秘书处已经两年多了,做事沉稳,遇事多跟他请教。”
赵新以这样的方式开启了二人之间的对话,他一上来就是先杀杀对方那狂傲的性子,免得以后黄承吉难做。“春谷”是黄承吉的号。
“是。”
“听说你熟读兵书,都看过什么?”
“臣是看过一些,谈不上熟读。十几年前时去京城求学之时,曾在叔祖家中闭门读书,彼时他老人家出任总阅之职,凡官本遗书皆送他老人家过目,故而有机会翻阅。”
“你叔祖是?”
王昙起身向南拱手道:“叔祖他老人家讳上际下华。乾隆.轩辕4473年病故,当时清廷给的谥号是文庄。”
北海镇在给王昙他们培训时,并不要求他们改口将满清称为鞑虏,只说清廷就可以。这主要因为北海镇的基本盘就是关外,治下的新旧满族高达数万,要是一天到晚“鞑虏鞑虏”的,无异于制造隔阂,将这些人往外推。
赵新对王昙的叔祖没什么印象,甚至从没听说过,继续问道:“具体都看过哪些?”
王昙知道对方问的还是兵书,坐下后答道:“、、、、、、,大体都看过。”
嚯~~!赵新吓了一跳,心说真没少看啊,有些自己都没看过。
他这些年给晋升的军官们上课,私下做了很多功课。一开始只是看近现代的军事著作,到后来连明代的军事书籍也找来看,目的就是想从中一窥绿营的军事体系。光是这部书就有三十二卷之多,其中包括了自春秋到明代的大部分军事著作。
话说明代的军事著作自乾隆编修后,全都遭到禁毁。这年月一般人想看都没地方找,王昙能有这个机会还是挺难得的。
一瞬间,赵新觉得此人留在秘书处有点可惜,应该去参谋部才对。想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问道:“你就是在京城的时候遇到章嘉大喇嘛的?
王昙心里一颤,心说来了,难道这位也要问“掌心雷”的事?他连忙答道:“是,那时刚到京城,年少无知,不知深浅。”
谁知赵新根本没问他最担心的,而是问起了关于三世章嘉喇嘛的事:“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王昙沉吟了一下,回道:“学识渊博,深不可测,世间罕有的高僧大德。”
“嗯。”赵新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他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章嘉喇嘛不光是一位佛教领袖,而且在清廷处理蒙藏边疆事务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以后自己要处理蒙藏事务,同样要借重于这位大喇嘛。
那位三世章嘉的影响力极大,不仅及于山西、直隶和蒙藏,就连远在新疆西部的土尔扈特四盟旗对其也是极为崇敬。如今躲在热河的四世哲布尊丹巴洛桑图丹旺秋,当年也是让三世章嘉剃度并授沙弥戒的。
乾隆二十一年的“撤驿之变”发生后,就是靠着三世章嘉若必多吉的一封信,才劝动了摇摆不定的哲布尊丹巴,使其不再支持阿睦尔撒纳。哲布尊丹巴不支持,就带动了整个外蒙王公贵族都不支持。
虽说三世章嘉已经在八年前圆寂,如今在位的是仅有十岁的四世章嘉伊西丹毕坚赞,可凭着王昙和三世亦师亦友的关系,赵新觉得要是让两人提前联系一下,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到时候北海军出兵察哈尔和内蒙六盟,会顺利许多。
上午黄承吉报告王昙经历的时候,赵新就已经想到了未来蒙藏事务的处理。至于“掌心雷”和跳上跳下玩轻功,他权当一乐子罢了,多大点事啊!
正当王昙内心忐忑不安之时,只听赵新沉声道:“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王昙,有没有想过从军,跟江子屏一样?以治心之学治兵,克己之功克敌。”
“.”王昙一下就愣住了,心中如同响起了黄钟大吕,心神激荡不已。
他倒不是被对方让他从军话惊着的,而是前面那四句诗。他嘴里喏喏的重复了两遍,被其中无比的自信和豪情所感染,也见识到了对方的胸襟气魄。于是这位脱口而出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殿下的诗只念了前四句,后面四句是什么?”
赵新也愣住了。他无意中把人家李中堂的诗给拿来用了。要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和对方谈文学,就他那点墨水,纯属关公门前耍大刀,自取其辱。
这下麻烦了,看到王昙那带着期待的神色,赵新有苦难言。哦,他念的这么顺溜儿,再跟人家说是刚才灵机一动想的,谁信啊。
“定将捷足随途骥,哪有闲情逐水鸥。笑指巍巍天山月,何须非要到瀛洲。”
好吧,赵新只能急中生智,将后两句略作改动。原诗里所说的“途骥”,是指跟李鸿章一起进京赶考的人;而最后一句原本是“几人从此到瀛洲”,他这一改意思全变了。
话说唐太宗的时候设“文学馆”,命房玄龄等十八人为学士,又画像、做赞,题名号于爵位中,时人盛慕之,将进文学馆称为“登瀛洲”,后来就泛指科举高中入翰林院。
于是这后四句在王昙听来,就成了赵新勉励他要效仿江藩,不要将心思放在仅当个文案幕僚上。激动之余,他当即起身跪伏在地,叩头道:“臣愿效仿江子屏,投身戎马!定不负陛下所托!”
未来的皇帝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期许,甚至还以诗相赠,这让他如何不激动?原本他以为赵新只是个“马上皇帝”,打仗没的说,想不到学问一道上竟是深藏不露。
王昙曾经在一次和孙原湘的闲聊中说过,历史上的刘邦也好,曹操也好,朱元璋也好,都是身处天下大乱的时代,群雄并起,吃一两场败仗没关系,大不了换个根据地还能东山再起。甚至宋武帝刘裕刚开始还有一批能征善战的北府兵,背后又依托江南的膏腴之地。
北海镇有什么?数千孱弱的流民,气候残酷的关外极寒之地。就这种环境,偏偏还站住了脚,每一仗都是以少胜多,还都打赢了,实在让人想不通。
好吧,这事还真没法解释,就让大家一直误会下去吧,挺好。
赵新心中很是得意,没想到自己急智之下一改,居然把这位说跪了。他抬起下巴示意门口站着的柴如桂,赶紧把王昙扶起来。
另一边,柴如桂也是大为感慨,对赵新佩服的五体投地。刚才赵新面见赵挺俊的时候,黄承吉特意跟他说了王昙会功夫的事,让他一定要留神。于是柴如桂便跟在王昙身后进了门,站在角落里全神贯注的盯着他。只要敢有异动,自己立刻就会扑上去将其制服。
谁料赵王三言两语就把这位说的跪地上磕头了,柴如桂觉得自己的这位上司不愧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
等王昙起身后,赵新又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先不用下部队,而是要先在秘书处干一段时间,熟悉北海镇内部的运转体制。最好趁这个机会把家人接过来安顿好,免得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