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一章 左道惑众露行踪(1 / 1)

那名班长的话一出口,别说贵生心里咯噔一下,孙元也是脸色突变。他急匆匆的抬起脚将半截香烟在靴底捻灭,霍然起身道:“人在哪?”

班长道:“我看他穿的挺破,就安排在门房了,那里暖和,有人看着呢。”

“走!我要亲自问问。”

贵生这时起身道:“孙排长,我也去听听。”

孙元求之不得,连忙笑着恭维道:“有沈长官出马,那些宵小天网难逃!”

四年前,北海镇治安警总署和情报局联合对从来自直隶、湖北和四川的五十万新移民进行例行的甄别。目的是要初步建立以家庭为单位的移民档案,因为人数实在太多,前后历时长达一年。

谁料在这一过程中,竟然查出了被清廷悬赏通缉多年的直隶八卦教骨干分子段文经。经审讯,段文经供出了他在直隶来的移民中发展出的十几名党羽,也说出了自己参与八卦教的前后经过。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这个在清代历史上体系最为庞大、变化最多的民间秘密教门,终于浮出水面,成为治安警总署和情报局的重点关注对象。

1790年初冬,随着“乌索利耶会战”进入尾声,北海镇开展了一场大规模的反邪教宣传运动。从部队到工厂,从学校到居民社区,除了广播大喇叭天天讲,每周还要开会学习讨论,一直到第二年开春才算告一段落。

孙元那时候刚结束新兵训练,被分到了鲸鱼镇守备营,才高兴没两天,审查开始了。因为他是从河南商丘逃难来的,而那里正是八卦教的分支--“离卦门”的秘密大本营。他被团里的政工人员盘问了整整一天,差点把他搞崩溃。

当时穿越众里有不少人对此做法不理解,认为小题大做。那些人觉得这年月的“民间反清组织”完全可以争取过来,通过引导或强制手段令他们改弦更张。就算不行,当个夜壶用也是好的。

为了在穿越众内部达成统一认识,让大家明白八卦教和其他白莲教派系的危害,赵新便趁着春节回家前大家凑到一起的工夫,来了场茶话会,用详尽的资料和事实好好给大家上了一课。

当穿越众们看到段文经供述的材料,再听了赵新的讲解,这才明白,敢情十七世纪的大清朝就已经有不输于现代的大型诈骗集团了,而且还是标准的金字塔拉人头模式。只不过人家销售的产品叫“信仰”!

康熙初年,山东单县刘佐臣以为宝卷,借鉴了闻香教的“教阶制”,创立了八卦教的前身收元教。虽然一开始的名字不叫八卦教,可组织架构却是来自,也就是“内安九宫,外设八卦”。

除了自称“中元九宫教主”的总教首,“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门均设有掌卦门主,实行家族世袭制。在掌卦之下,设有六爻,分别是开路真人、挡来真人、总流水、流水、点火、全仕。

达到全仕一级就可以开坛收徒,到了流水就可以独立核算,当了真人就有财权,同时裁决某一地区教内的一切事务,拥有生杀大权,可以赐封教职。

在全仕之下,还有传仕、麦仕、秋仕等分工不同的教职。想升级,除了不断掏钱捐献,还要看“功行”。而“功行”的大小取决于招收徒弟的多少,也就是谁手下人多谁的级别就高。

收元教草创之初,信徒寥寥,当时最早立的卦门就是离卦和震卦;前者由河南商丘的郜家世袭,后者则是山东金乡侯家世袭,后来又多了一个菏泽王家,与侯家分庭抗礼,共同执掌。

再后来,坎卦、艮卦、巽卦、乾卦、兑卦各门相继成立,由此形成了一张北到直隶东明,西到山西定襄、南到山东菏泽、东至曲阜的庞大地下网络。

到了乾隆中叶,收元教改名为清水教。在之前的一百多年里,八卦教的内幕一直无人知晓,这个庞大的“古代诈骗集团”已经被大大小小的世袭传教家族所把持。他们每一家都是当地的大地主,家财万贯,田亩数十顷,家里的仆人、长工和佃户都是门徒,少则数百,多则上千。

乾隆三十七年,因震卦门门主王中暴露,已经世袭传承了六代教首的刘家被清廷查出,几乎一网打尽。

乾隆三十九年,山东爆发“清水教之乱”,其首领王伦就是出自掌管震卦门的菏泽王氏家族。

当时刘家的直系后人要么被流放发配、要么就是给披甲人为奴,唯一一个漏网之鱼躲去了新疆,于是实力最大的震卦门王家就成了统领九宫八门的代教首。

那些参与造反的信众称呼王伦为“东方震宫王老爷”或者“后天王老爷”。要知道在八卦教里能被称为“后天某老爷”的,就只有掌教教主。

至于在另一时空的嘉庆十二年发生的“天理教攻打紫禁城”事件,是由掌管坎卦门的林清、震卦门主李文成、以及离卦“开路真人”冯克善联合策划的。之所以震卦门主又换了人,是因为菏泽王家和金乡侯家已经被清廷杀绝了。

此外还有传承两百年,一直颇为神秘的离卦门郜家。太平天国运动时期,盘踞商丘的郜家终于耐不住寂寞下场,手下的堂主纷纷参加捻军。而郜家自己更是在商丘金楼寨竖旗称王。当时清廷南阳镇总兵率大军久攻不下,最后只得僧格林沁出马,连续攻打了两个多月才拿下。寨破后郜家全族被杀光,离卦这一支就此断绝。

最后就是那个跟着常凯申跑到台湾岛上的“一贯道”,其创教教首王觉一正是震卦门主王氏家族的旁支后裔。早期的一贯道也叫末后一着教、一贯教,尊奉的就是无生老母。

这帮家伙之所以隔上十几二十年就搞一出造反杀官,压根儿就不是为了给底层贫苦百姓谋活路,而是装神仙装久了,都以为自己真成了“神”,于是一个个野心膨胀,不满足只当个邪教教首,前仆后继的做起了帝王梦。

赵新最后告诉众人,有清一代,华北地区的任何农民运动都离不开八卦教的影响,堪称动乱之源。甚至连民国时期山东的“红枪会”,也跟八卦教脱不了关系。

所以对这样一个能在另一时空为祸晋冀鲁豫长达三百年的秘密教门,再如何重视也不为过!

从那以后,北海镇每年冬季都要来一次反邪教的宣传学习月,而穿越众内部也再没人提什么收编、当夜壶之类的话了。

很快,贵生和孙元就在驿丞署门口的值班房见到了告密的旗丁。此人名叫福保,今年三十二岁,长的黑矮精瘦,身上穿着件满是补丁的棉袍,又旧又脏。被风吹皴的四方脸上,嵌着一对椒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孙元进屋后也不坐,上下打量了福保几眼,粗着嗓子问道:“你叫福保?”

“小人正是。”

一旁的班长出言提醒道:“这位是我们排长。这位是沈长官,广宁城军管会的。”

福保一听,两手急忙一掸袖头,紧接着就是利索的一甩,随即左腿前屈,右腿后弯,左手扶在膝盖上,头和上半身略向前倾,口中道:“小人给二位大人请安!”

“得得得!老子安的很!”孙元面带厌恶的一摆手,转身坐在了火炕上,说道:“之前发的告示没看么?往后没这规矩了!”

“是是!小人这不是想着礼多人不怪么。”福保讪讪的直起身。

“说说吧,你从哪听说八卦教要在靠山屯开坛?”

“回大人,是小人以前在广宁城认识的一个朋友。那人叫永泰,镶白旗的.”

按照福保所说,他额娘入秋后犯了病,浑身疼的不行,下地都困难,一连吃了十几服药也不见好。正发愁的时候,永泰也不知道从哪听说了此事,昨天竟然提着包点心来了福保家。说是看望老太太,结果聊着聊着就提到了靠山屯要开坛授徒。只要对着三盅清水磕了头,再捐点钱,就能传授一种名叫“抱功”的心法歌诀,每天早午晚按时练,包治百病。

“.小人以前在广宁城的义学读过几年书,曾听一位步箭教习说过剿灭王伦的事,是以小人,小人猜测应该是八卦教的秘密集会。”

清代盛京地区的旗人教育主要有两种,一是官学,一是义学。前者因招收名额有限,无法满足盛京地区八旗子弟读书的需求,所以雍正时期又设立了义学,主要招收家贫无力延师者。

孙元正要再问,坐在炕桌对面的贵生突然抬手止住,问道:“你说的那位步箭教习叫什么名字?”

福保抬眼看了下贵生,随即又低头答道:“是个蒙古人,名字太拗口,小人记不清了。”

“伱几岁进的义学?”

“十岁。”

“嗯。”贵生微微点头,继续问道:“那么北海军来之前,你在路记衙门官居何职?”

“小人只是个马甲。”

“人家没读过书的当马甲也就罢了,你这读过义学的怎么过了这些年还是个马甲?”

“我这个”福保没想到面前这位年轻的北海军大人居然会问这事,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贵生又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少时能进义学读书,想必也是个才俊。可如今已过三十,居然连个骁骑校都不是,如何解释?二十多年前教习的几句闲话你记得,可教习的名字却忘了,岂不是咄咄怪事?”

“我这些年在关内东奔西跑,也跟人学了些相面之术。福保,从我进门到现在一直在观察你。你双眼呆滞而无神,目光游移不定,鼻子短小,山根凹陷,鼻翼宽而外泄,如此种种,都表明了你是个好赌之人。是也不是?”

福保被贵生一连串的问题搞的面色大变,嘴角也肉眼可见的哆嗦起来。

“砰!”

孙元一巴掌拍在炕桌上,瞪着福保恐吓道:“恁奶奶的!说!到底怎么回事!不说老子立刻让人把你带到野地上挨枪子!到时候脑袋打的稀烂,再让你额娘交五分银子的子弹钱!”

福保被吓的一屁股瘫坐在地,语带哭腔的求饶道:“我说,我说”

敢情贵生连蒙带诈猜的真没错,这货还就是个烂赌鬼。

孙元之前不是说过么,盛京地区这些年赌风大盛,许多旗人输的倾家荡产,卖地卖家当,福保也不例外。

他五年前曾是广宁城守备营的正六品骁骑校,结果因为欠了赌场一千多两银子,便伙同他人私下倒卖长白山人参。因为他当时还债心切,过于贪心,得罪了时任盛京将军嵩椿,结果被参了一本丢了官职,到路记衙门当了个最低级的马甲。

那个叫永泰的人前天来他家也不是看望他那生病的额娘,而是来讨赌债的。福保连分的二十多亩旗地都卖了,北海军来了后又丢了差事,哪有钱还。

永泰见他家徒四壁,老母又卧病在床,知道也榨不出油水。斟酌一番后,便让他参加今晚在靠山屯的开坛仪式,说只要入了会就是自己人,赌债的事也好商量。要是能帮着拉人入会,还能得下好处。

福保读过书,也当过六品官,心知开坛入会这种事都是被历朝历代所禁止的。不过他当时哪敢说不,只得满口答应,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结果永泰走后,他细一思量,又起了别的心思。

如果自己去向北海军告发,然后北海军把永泰连同债主都给抓了,那自己欠的赌债岂不是就能一笔勾销?没准儿还能得一笔赏钱。

好么,孙元听完福保的交代,鼻子差点气歪了。心说要不是沈长官,自己妥妥就被这混蛋给耍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贵生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钦佩。难怪年纪轻轻就是上尉,人家是有真本事啊!

贵生又问道:“晚上什么时辰开坛?地点何处?参与人数有多少?”

福保喏喏道:“说是亥正,到了村口有人接,地方小人真不知道。人数.永泰说有四十多人。”

孙元一听有四十多,心说这下麻烦了。靠山屯有一百来户,想要一网打尽,就必须把整个村子都围起来,此外还得有人进村搜查抓人。照这么一算,至少再多一个连。

小黑山驿里虽然有之前满清路记衙门的二百甲兵,可他真不敢用,万一里面有同伙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看向贵生道:“沈长官,我这就一个排的兵力,您看”

贵生沉吟片刻,道:“我现在有任务,离不开。这样,我来写信,你我一同署名。你再安排两个人,骑马给广宁的周营长送过去。三十里路,晚饭前怎么都到了。”

孙元闻言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