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吴钟的踌躇(1 / 1)

随着更多的北海军赶来加入战斗,白刃战双方对峙的局面就变成了以多打少;从一开始的一对一到后来的二对一、三对人。

北海军人多,手持利器,抚恤又高,气势越来越勇。与此相反,清军这边人越打越少,气势跌落,便再也抵挡不住。

有些领催和协领直到战死都不降,最后干脆一刀抹了脖子,或是冲着北海军的枪口扑过去;有些人则跪在地上垂头丧气,武器也丢在一旁,再也没了继续搏杀的勇气;而更多的则是被愤怒的士兵用子弹杀死、用刺刀捅翻在地。

也有一些清军试图窜入林中逃遁,可是在数道强光手电的追逐照射下,密集的弹雨将他们打的跟马蜂窝一样。

被手下挡着不让过去的虎吉在远处来回踱步,手里握着赵新当年给他的那把“工艺品”,一会抽出来一会放回去。

明亮的手电光影在密林间不时晃动,人跑动时蹭到灌木枝叶发出的唰唰声,此起彼伏的枪声,受伤者声嘶力竭的惨叫,充斥着这片山间空地。

几个披头散发的女医护士全然不顾自身安危,跑到还冒着烟的野战医院废墟里,翻找出还能用的药品和绷带后,马上又跑到那些受伤的北海军身边进行急救。

灰头土脸的朱大贵和老婆躲在营地北面土坡下的一个树坑里,两口子战战兢兢的看着眼前的厮杀场面,魂都快吓飞了。刚才他们俩幸亏跑的快,再晚一点就得被那些甲兵追上。

朱大贵他老婆颤声道:“他爹,咱这是图啥啊。要不,要不恁把那村长辞了,咱带着小顺回老家吧?”

“呸!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回去那五成的租子你交的起?再说如今辫子都没了,被官府抓住要掉脑袋的!”朱大贵恶狠狠的一瞪眼,把女人训的低下了头。他扭头看着那些正跟北海军厮杀的清军,嘴里骂道:“狗日的官兵,差点害得老子见阎王。”

两口子正在嘀咕,就听身后传来枝叶被压断的声音,吓得朱大贵和老婆浑身一哆嗦。等他借着亮光一看,就见一颗灰白色的脑袋从树后冒了出来,这下朱大贵更害怕了。

“村长?”

听到声音有些耳熟,朱大贵过了半晌才颤声道:“谁?谁在那?”

“村长,是我,是我啊。”

朱大贵眯眼看去,只见一个人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还一瘸一拐的,胳膊、受伤、头上和腿上都缠着绷带。

“珠尼色?”

“哎。”

朱大贵确认了对方身份,这才小心翼翼探身过去,将珠尼色给扶了过来。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珠尼色叹口气道:“我半夜睡不着,起来小便,谁知就听到了动静......唉!”

事实上最早的那把火就是珠尼色放的。这厮先是用矮脚凳砸晕了查房的医护士,接着就用下午给他伤口消毒时偷走的半瓶酒精点燃了帐篷。因为行动不便,又怕被自己人误伤,珠尼色就找地方躲了起来。

他自觉行事隐蔽,想着即便是清军偷袭得手,也要快进快出,自己这样子实在跑不快。与其这样,倒不如先潜伏下来,把伤养好再找机会溜走。

三人正低声说着话,突然从头顶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谁在哪!出来!再不出来开枪了!”

朱大贵吓的打了个寒颤,连忙大声道:“别!是俺,朱大贵!兴凯湖二村的村长!”

等三人相互搀扶着从土坡下爬上来,被手电光照的完全睁不开眼。一名北海军士兵将手电亮度调低,走上前打量了一会儿,认出了朱大贵,这才示意其他人放下枪口。

“哦,是朱村长啊,你们怎么跑这儿躲着来了?咋还有个伤员?”

朱大贵忙道:“这也是俺们村的,赫哲人,叫珠尼色。”

那士兵点了点头,拿手电照了照珠尼色身上的绷带,这才道:“民工现在都在前面山坳边上呢,你们先过去歇会,一会有人给你们拿水和衣服。”

朱大贵连忙抱拳谢了,这才搀扶着珠尼色朝远去慢慢走去。

西线指挥部南侧的战场上此刻亮如白昼,一个连的北海军士兵有正端着刺刀打扫战场。死了的要补一刀,而那些受了伤的清军只要不跑不反抗,也不会被射杀,用绳子捆了就押回去。

头等侍卫博宾如今也被捆上了,不过因为他的腿和肩膀都受了枪伤,被两个清军抬在担架上,在几个北海军的押送下送去了临时急救点。

后勤营地内的野战医院已经化为了一片废墟,几个过来帮着清理的民工在一座燃烧后倒塌的帐篷内发现了一具女尸。

看到已经被烧黑的尸体,一个民工骂道:“这些天杀的!怎么能忍心朝女人下手!”

几人叹息了一会,随即找了块还算完整的布,将尸体盖好,抬去了存放点。

三十分钟后,赵新拿到了初步的伤亡损失统计。北海军后勤守备连损失惨重,连长战死,三个排长一死两重伤;整个连伤亡七十多人。六团二营所部因为和清军近距离交火,为了避免误伤,结果三十多人重伤,五人战死;一场白刃战下来,又战死了十几个,几乎人人带伤;而指挥部这边除了损失了两个哨兵,其他人安然无恙。

至于民工死伤的那就多了,很多人直接被烧死在了帐篷里;还有人因为乱跑,结果被清军不分青红皂白的射杀砍死。

赵新听完汇报后气的脸色铁青,心说这尼玛一夜过的,老子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好在自己给暗哨配了热成像夜视仪。

哎~慢着!赵新琢磨出不对劲来了。他突然想起后勤营地那边也发了一套夜视仪,那暗哨干什么吃的?

想到这里,赵新对手下人道:“马上找到那个暗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过了二十多分钟,步话机里传来消息,那个暗哨的尸体找到了,胸口一刀,脖子上一刀,配发的夜视仪和步枪都没了。

谷瞔/s“注意检查每具清军的尸体!”

另一边,朱大贵三人到了指挥部所在的山坳找了个地坐下后,看到有人提着壶倒水,他便起身过去。他自己也渴的厉害,先喝了两杯,等再倒满一杯水拿着往回走时,无意中就看见本村的另一个赫哲人齐布喀岱正蹲在人堆里四处张望。朱大贵走过去用脚轻踢了对方一下,叹道:“你小子居然也活下来了!”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鲸鱼镇移民安置点里,大通铺结构的木板房里呼噜声一片,而躺在铺上的老拳师吴钟根本没睡着。

从昨天早上下船到晚上安排地方休息,这一天过的让吴钟眼花缭乱。他活了五十多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从没见过那个官府会给流民洗澡、发新衣服,甚至让医生检查身体。

吃的饭也不一般,中午是大盆的猪骨头汤炖萝卜和带麸皮的白面馒头。那个年轻人李汉还说,之所以不给大伙吃肉,是因为很多人身体虚弱,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口油,否则吃完了肠子里挂不住,一准儿闹肚子。

吃过饭,吴钟还特意找了李汉打听,说鲸鱼镇的老百姓一天两顿都吃啥。李汉当时笑着对他说,主食都一样,也是带麸皮的白面馒头。这还是医生们特意规定的,说不吃麸皮容易得病。

然而接下来李汉的一句话可把吴钟吓了一跳。李汉说咱北海镇不是一天两顿,是一天三顿。果然,到了晚上开放,给所有人吃的是热汤面,用中午剩的骨头和白菜萝卜一锅烩的,而面条竟然还是白面!

这下可把所有新移民给镇住了。刚下船吃得好那是理所当然,地主家请长工头一顿还高粱饭管饱呢。

好家伙,都给白面馒头了还要怎么样?吴钟自己家境虽然殷实,可白面和肉也不是顿顿能吃的,高粱才是一日两餐的主食。就算是在富庶的江南,那些苦力长工也不过是一天两顿糙米饭,这就已经让很多人觉得身在天堂了。

吴钟双眼盯着漆黑一片的屋顶,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这北海镇怎么这么富?怎么能够?!

想到昨天早上下船后港口上的那一幕幕让自己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吴钟犹如身在梦中。若真是像那李汉所说的,北海镇的反贼头目们是要让天下老百姓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那他们怎么能算反贼?

不!吴钟微微摇了摇头。假的,这些反贼不过是邀买人心,骗人入伙罢了。等这些人一旦被分配下去给反贼种地干活,还不知道要经受怎样的盘剥,过上多么悲惨的生活,这样的事吴钟见的太多了。

乾隆爷且不说,朝中那些能臣干吏都是饱读诗书,文曲星一般的人物,他们能骗咱?草民们能顿顿吃上高粱,家里有点余粮,到了荒年不至于卖儿卖女,这能不算盛世吗?

可是吴钟随即又想起了那个李汉。吃晚饭的时候,李汉也跟大伙一样端着个碗蹲在地上。他说自己三年前家里遭灾,差点跟着吃人肉。要不是北海镇的老爷们在洛阳人市上把他和老娘、弟弟一起买下来,早就被野狗叼走了。

是啊!乾隆五十一年的那场大灾也曾波及到了吴钟的家乡庆云,吴家当时也在庄子外施过粥、捐过银子。回想起当时那场景,衣衫褴褛,孤儿老弱,每天就靠着那一碗粥吊着命,即便是心如铁石之人也会为之泪目。

可就像刘崇如大人派来的那位手下对自己说的,这天下太大了,难免有个灾,不是这儿就是那儿。再说乾隆爷管着天下亿万生民,他老人家也不可能事事顾得上。当初朝廷不是也拨了几百万两救灾银子,又调了运往北京城的漕粮么。

吴钟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外面天光蒙蒙亮,这才睡去。结果等到了吃早饭的时候,过来找爹的吴蓉便看到老爹顶着两个黑眼圈,呼噜呼噜的喝粥......

早上六点的时候,赵新终于拿到了最后的伤亡统计。六团三营的人搜索了半夜,始终没有找到丢失的步枪和夜视仪。

赵新一边喝着浓茶,一边听手下参谋汇报。等听完了,赵新这才对虎吉问道:“怎么样?一夜没睡,还能不能继续作战?”

虎吉一听连忙立正,表示完全没问题。赵新道:“好。让一营休息三个小时,中午之前,把清军堡垒给打下来。”

虎吉听完敬了个礼,随即出了帐篷去一营那边安排去了。

此时帐篷里就剩下了两个参谋还没走,赵新用手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对其中一人问道:“医院那护士死因是什么?”

那参谋一愣,翻了翻手里的本子,然后道:“她先是被人从身后袭击,打伤了脑袋,之后死于大火。不过从尸体的烧伤程度看,很可能是被烟呛死的。”

“野战医院的值班记录还有吗?”

“我们没找到,很可能被烧了。”

赵新看着那参谋道:“给你个任务,不要大肆张扬搞得人尽皆知。找那些活下来的护士和医生,私下查清楚,死的那人晚上负责哪些区域,哪些病号。去吧。”

等那人走后,赵新又对另一名参谋道:“俘虏的审讯要马上开始。找出俘虏里的高级武将,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要问出这次袭击的前后经过。”

“大人,很多俘虏都带伤,如果用重刑的话恐怕熬不住。”

赵新脑子也有点昏了,这名参谋可不是北海镇治安总署的人,对很多审讯手段一无所知。于是他招手让那参谋凑过来,嘀嘀咕咕了一番。那参谋听完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说居然还有这道道儿。

此时中枪受伤的大内侍卫博宾此时已经醒了。因为对偷袭的清军深感痛恨,那些负责抢救的医护士没打算给这些人用麻药。于是当一名护士用碘酒冲洗他伤口时,被绑在担架上博宾疼的大叫一声,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两个负责压着博宾的清军道:“大人,忍着点,这是在给您治伤呢。”

博宾四下打量了一下,咆哮道:“放开我!有本事杀了我!老子才不要你们假惺惺!”

“老实点!”一个北海军士兵举起枪托,对着博宾的胸口就来了下,打的博宾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只听那士兵继续道:“你个龟孙!要不是大人发话,恁以为谁愿意救你!”

一旁戴着口罩的护士也不说话,拿着撑开器探入博宾小腿上的伤口撑开,随即就抄起手术钳伸了进去。

“嚎~~!!”博宾惨叫一声,疼的差点昏死过去。过了一会,满头大汗的博宾只听一个女人道:“取出来了。”

接着,就听见“吧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铁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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