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变成了一团混乱,那张氏父子脸色青白,仿佛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似的,中看不中用,被几个老娘们追着抓打,竟是毫无反抗之力。
那些跟张家人一起来的人中有两个想要上前帮忙,还没迈开步就被旁人拉住。
“这不是王木匠家的老大吗,你也是来帮张赖子的?那是个什么人哪个不知道,你还帮着他?刚刚你老丈人从路那头过来了,要是看到你在这儿混,说不定又要给你排头吃。”
大家都生活在怒龙河两岸,村与村之间都通着亲戚,所以大多都相识。
那王老大听说自己那当屠夫的丈人来了,吓得一抖,赶紧赔笑:“嘿嘿嘿,俺只是路过、路过,马上就走,马上……”
说着夹起尾巴就溜了,生怕被老丈人拿着。
看热闹的村民哄然大笑,又指着其他给张氏父子帮忙的人说风凉话。
“柱子天天安份地渡人过河,给了十里八乡多少方便,你们合着一大帮的,欺负人可不地道啊!”
“可不是么!他家那姑娘那天要跳河,要不是人柱子及时给拉住了,早就被河水卷走了。后来很多人都看到张大丫往城里去了的,这真真是好心没好报啊!”
柱子平日里与人为善,乡人要过河时多半是以物抵船资,有时东西少了点他也不介意,所以当春花婶几个先出了头后,其他人还是愿意帮忙说两句话的。
吵吵闹闹间,谁也没注意到反被挤到外面的柱子神色极为异样,背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惊恐地看着打闹的人群不断从“张大丫”身上穿过来穿过去,却没有一个人察觉不对。
张大丫的身体看上去有些虚幻,就像是一个影子,除了之前村人说她是“无子被休的弃妇”时有过反应,其他时候跟神智不清醒似的动都不动一下,始终木愣愣地站在拴船的木桩子旁边,面向怒龙河方向,仿佛在等待什么。
此时定神细看,柱子才发现对方的样子有些怪异,一张脸有几分浮肿,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不断的往下滴水。
他捂住嘴:这明明就是人淹死后的样子啊!
难道张大丫下船后,还是投了河?只不过这一次没人阻止,所以她终是如了愿。
眼前这不寻常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件事,一件柱子很不愿意也不敢承认的事,那就是他,看!见!鬼!了!
今日天色昏暗,厚重的乌云铺满了整个天空,才刚刚申时,就已有了快天黑之感。河面上的风呼呼地吹着,跟鬼在哭一样。
柱子只觉得毛骨悚然,却什么都不敢说,因为他知道,如果被人晓得他能看到鬼,那原本亲切的村人们就会反过来害怕他、远离他,甚至有将他祭河神的可能!
所以他只能努力装作正常,看着张氏父子顶着满头包被打跑了,看着春花婶站在河边对着桃花村方向骂了足足半个时辰,看着自己拖着条腿给妇人们和其他帮忙说话的人道谢。
春花婶骂了半天,依然中气十足地喊道:“天晚了,说不定还要下雨,河上又起了大浪,所以今日过不了河了,都家去吧。”
人群渐渐散了,柱子偷偷瞥了一眼,只见那张大丫没跟着张氏父子离开,依然直挺挺地站在木桩子旁边,面对的方向正是他那条停在岸边的船。
柱子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可叫他如何敢过去解绳?
正不知如何是好,春花婶却叫他家去吃饭,若是以往,他多半能推则推,这次却立马答应了,只想快点离了河岸边。
春花婶也有些意外,豪放地大笑起来:“就该这样!狗儿今日上山抓到两只兔子,爆炒一下,可是下酒的好物!”
狗儿是春花婶儿子的小名,乡下人取名都没什么排场,猫儿狗儿地乱叫,图个好养活。他大名叫李壮实,今年十五六,还没成亲。
到了春花婶家,狗儿正蹲在院子里逗大黄狗,看到柱子来了,猴儿似的扑过来,缠着要他教他撑船。
“去去去!”春花婶嫌弃地指使道:“去把兔子收拾出来,别整天着五不着六的。撑船是你能学会的吗,滚蛋!”
狗儿被打了两巴掌,嘻笑着跑去打水了。柱子便走到屋檐下,对着蹲在那儿,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喊了一声“叔”。
一晚上,即使是爆香的兔肉都不能让柱子从恍惚中拉回神,春花婶絮絮叨叨地将白天的事又在桌上念了几遍,到最后,更是拉着柱子语重心长地说道起来。
“我就说你要快点找个婆娘,要是有婆娘,那张赖子也不会想出今天这样的损招,竟然要你娶她那下不出蛋的女儿。呸,简直不要脸!”
说着又把张家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并表示明天她就去寻媒婆。
柱子沉默了一会儿,赧然道:“婶子,我一个摆渡人,哪里有人敢嫁我,还是算了吧。”
桌上突然一静。
因为那个关于摆渡人是连接人间与亡界的传说,一般人对他们这行都有些看不见的忌讳。虽然平时来往没什么异常,但只要一谈到婚嫁,却是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们的。
因此,大多数摆渡人都是鳏寡之人,娶妻极难,就像他老子栓子也是个老光棍,柱子只是他捡来养的。
春花婶却对这样的传说嗤之以鼻:“莫听那些闲人胡咧咧!这事就交给婶子了,保证给你找个清清白白好看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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