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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今岁孙权不打算兴兵来犯淮南。
不止于岁初蜀国没有兴兵以及去岁诈降失败的缘由,更因为孙权有着一颗向往大海的心。
那也是迁都来建业后的必然。
先前曹丕受禅而刘备称帝,孙权便定都在武昌,意图将荆襄战线作为吴国基业的突破口。
毕竟,如若吴国能全据襄樊的话,不管北上取宛洛还是东去取豫兖等中原腹心之地,皆可令吴国成就霸业。
只不过,魏江夏太守文聘镇守的石阳城太难攻下了。
孙权努力了许多次,都无法攻下石阳城令江东精髓水师逆着汉水而上控制襄樊。
且文聘还十分长寿。
长寿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能收养了继子文休作为继承人。
故而,在襄樊战线无法取得实际性成效的孙权,甫一称帝便将便把都城迁回了建业,打算以石亭之战的敌我优势逆转,将北图中原的希望再次寄托在淮南战线上。
当然了,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早年江东在淮南战线的败绩,可是要比在荆襄多得多了。
如此情况下,孙权也有了“穷则变”的心思。
就如三次伐吴的曹丕,吸取了魏武曹操终其一生都无法突破濡须口的教训,便将破吴的希望寄托在横江浦以及广陵郡的长江口一样;始终无法攻破合肥城的孙权,也想用精锐水师寻到希望的曙光。
他以向辽东买马为由,派遣将军周贺、校尉裴潜(非魏国那位)率领上百艘规模的船队北上联络公孙渊。
江南之地不产马,而北伐魏国不可无有骑兵。
但不管是早年交州刺史士燮臣服江东之时,还是如今蜀吴两国共盟后,江东都陆续从益州南部购置了大量的滇马。只是这些滇马在山脉纵横之地如履平地,却无法在平原上与魏军匹敌;而辽东与游牧之地相接,良马自是不缺的。
且孙权遣人去辽东,也不止于想求购战马。
辽东公孙氏一直都是割据的存在,也是魏国后方的隐患之一。
如若江东与辽东联盟了,此后魏国与辽东隔海对望的青州,就难以遣兵马南下支援淮南抵御吴兵了。
也算是远交近攻、此消彼长的庙算吧。
至于辽东愿不愿意与江东联盟,孙权到不需要担心。
早在石亭之战后,公孙渊便主动遣使来江东联络,表示愿意脱离魏国臣服于吴国。
自然,什么脱离魏国转来依附吴国的,在没有实际利益纠葛之前,就是一句示好建立交情的客套话。整个江东都知道,那时候的公孙渊之所以遣使来,不过是迫于自身的利益,故而才想寻个外援而已。
因为在那个时候,公孙渊才刚刚将从父公孙恭囚禁,自立为辽东之主。
这种篡权自立的做法,他肯定是担心魏国发兵来征伐的。
毕竟,公孙恭在文帝曹丕的时候,就被封为车骑将军、假节领辽东太守了。
事实上,公孙渊的担心不无道理。
是时乃太和二年,已然算是魏国庙堂中最善军争筹画的侍中刘晔,便谏言天子曹叡趁机发兵讨辽东,将名为臣子实则割据军阀的后患彻底解决了。
在刘晔看来,公孙渊夺权上位,必定有不少反对者。
只要朝廷摆明态度,以封赏官职等手段招诱这些反对者,让他们作为伐辽东的内应,有极大的可能一战下辽东。
只不过,他的谏言没有被采纳。
那时庙堂衮衮诸公以石亭刚刚败北,而蜀国又连续兴兵犯雍凉,皆声称此刻不宜将国力与精力损耗在辽东身上。
而才刚刚继位没多久的天子曹叡,综合考虑之下也选择了暂不作计较。
乃遣使承认公孙渊为新的辽东太守、加封扬烈将军,打算先安抚辽东不生乱,待日后有机会了再讨之。
所谓惟名与器不可假人也。
源于魏国朝廷的正式封官拜爵,公孙渊很快就巩固了权势,也淡了与东吴相通之心。
是故,也就演变成了有所求的孙权,主动遣使前去示好了。
江东与辽东勾连的动静,瞒不过魏国。
吴国使者的船队在春三月抵达辽东,便有细作将消息传递到了魏国庙堂上。
此时的衮衮诸公皆建议发兵伐辽东公孙渊。
理由是近几年贼吴并没有大规模兵犯淮南或者荆襄,而四年四次出兵犯雍凉的蜀国今岁开春也没有动兵。
如此,正好趁着举国兵事有闲的空档,一举将辽东隐患给解决了。
但更深一层考量,则是公卿们在为前番驳回刘晔的谏言、弥补他们建议天子曹叡加封而导致的公孙渊恣睢。
且还顾及到泱泱大国的颜面。
于魏国而言,虽然在短时间内难以将蜀吴两国灭掉,但也是割据偏僻辽东这个弹丸之地、犹如跳梁小丑般的公孙氏能挑衅的吗?
竟敢反复横跳,那就灭了你!
不过,在刘晔被疏远之后,成为天子曹叡在军争筹画上最依赖的人蒋济,持有反对意见。
态度还十分坚决。
他认为辽东公孙氏几代人都对曹魏表示服从,任命官职也都会上报批复,贡赋也没少过。现在与江东媾和了,但也没有旗帜鲜明的反叛魏国。如此情况下,魏国轻易兴兵前去征伐,必然会将辽东逼反了。
再者,军出当求利。
辽东地处偏僻,不管是人口还是物资皆不丰,魏国兴兵哪怕顺利讨灭了,也很难裨补出兵的损耗。
天子曹叡没有表态。
哪怕是蒋济的反对建议,已然淹没在衮衮诸公们“不伐无以彰其威”的喧嚣中。
是啊,庙堂诸公对伐辽东很热衷。
就连用卑劣手段挤走田豫的幽州刺史王雄,在得悉消息后都立即上表请命,声称自己甘愿引幽州兵马为国讨不臣。哪怕傍海道(辽西走廊)被水淹了,他也可以效仿魏武曹操北征乌桓时走的无终道,翻越过燕山兵临辽东。
故而,本着兼听则明的心思,天子曹叡还问了一嘴,若是伐辽东走海路当以孰人为将。
嗯,魏国若伐辽东,还可以走海路。
早在公孙度割据辽东的时候,就遣水师跨海进入青州,控制东莱郡(山东半岛)沿海诸县擅自设立营州了。
魏国的水师虽无法与江东争雄,但运兵跨海至辽东还是可以做到的。
对此,中领军杨暨推举已然转为汝南太守、加殄夷将军的田豫。
缘由不必说,乃青州并没有熟悉北疆的将率,也不可能从幽州调任过来,如此威震北疆的田豫便成为了最佳人选。
且其中还有一层干系没有明说出来。
庙堂诸公对田豫与王雄之间的矛盾都心知肚明。
让他们二人各走一路伐辽东,也能激励起他们想证明自己才能的心思,争相用命。
尤其是田豫乃镇边良将啊,留在汝南任职委实太委屈了。
如若伐辽东战事顺遂,还可以将辽东从幽州划分出来,设立新州让田豫镇守,便可让魏国不复有辽东边塞之患了。
不过,天子曹叡听取了所有人的意见后,犹没有做出决策。
历经过石亭之战与伐蜀失利的他,已然开始不轻易对这种影响国策的事情做出决策了。而且,如今的他正在致力于推行变革呢,怎么会有心思伐辽东?
与其耗费国力去讨伐辽东,还不如从洛阳增兵来淮南,配合等待时机实行的偷袭皖城计划,全据庐江郡为日后伐吴开辟另一条路径呢!
毕竟,辽东乃苦寒之地。
哪怕放任十年二十年,也无法变成魏国的大患。
现今不伐,日后也不乏有机会灭之,对比于贼吴而言,威胁不是一个量级的。
故而,天子曹叡在拖延决策的时候,出于历练的考虑,还作书给李长史转告夏侯惠,让他针对可否伐辽东之事上个私奏。
夏侯惠得令后,不假思索便当日挥毫舞墨上私奏了。
倒不是他玩忽或者不当回事。
而是他觉得此时伐辽东乃是本末倒置。
近几年淮南与雍凉皆是以魏国大败告终,还要大费周章去伐辽东?
国力再强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不过,他也知道天子曹叡继位以来在军争上没有所建树、也很期待着能有青史着墨的功绩。
所以他提出了一个长远之谋。
乃是请天子曹叡行“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之策,明知江东与辽东有勾连的情况下,仍诏布天下盛赞公孙氏数代人为国镇边、尊王攘夷与教化百姓之功,特遣使者前去赏赐公孙渊,并打算以让利的方式推动幽州、青州与辽东的商贸活动,以令辽东吏民的生计更好一些。
用这种方式,来表示魏国无心追责他与孙权的小动作。
也以此来麻痹公孙渊,让他以为魏国仍如前番他夺权自立一样,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应对蜀吴两国上,无暇也无力着眼辽东。
而这些商贸活动,实际上就是奸细渗透的活动。
待细作将辽东各处防务摸清楚了,可自由出入辽东各地以及在城内购置商铺变成“贾”了,那便是里应外合袭辽东之时了。
至于,如此显然的奸细行动很难瞒得过公孙渊嘛
无需担心。
一年渗透不行,那就两年,两年不行那就五年。
魏国有的是底蕴与时间,不管公孙渊多么的警惕,终究也会有松懈的一天。
因为他不得不松懈。
夺权上位的他,为了巩固权势也会给予支持者下放权力。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支持者本质上就是苟利其身的豪右,面对来自魏国的让利诱惑又能抵御得了多久呢?
而在支持者的持续要求之下,公孙渊又能坚持得了多久的警惕呢?
况且,公孙渊也不愚蠢。
他知道辽东没有进图中原的实力,但魏国拥有让辽东易主的绝对实力;而远在万里之外江东,也不可能为了帮他守住辽东而倾巢来救援。
是故,他在私下作些小动作可以。
但不到最后一步,是不敢做出忤逆魏国的叛举的。
当然了,若是夏侯惠此策能顺遂建功,最好还是有一个前提——将江东遣往辽东的购战马船队给袭击了。
在给公孙渊彰显魏国实力之余,也能让江东无法从辽东购置大量战马、增强战力。
天子曹叡在看罢夏侯惠的私奏之后,便私下召了蒋济再次计议。
问他此策能否可行。
蒋济细细斟酌后,认为可以尝试一下。
但如何袭击江东船队之事,得天子曹叡召田豫来商议。
他没有往来过青州,更没有亲临过幽州,无法对具体战事做出谏言。
天子称善。
乃依言而行,以述职为由召田豫回洛阳。
至于最终做出了什么决策没人知道,现今天子还没有诏布任何调兵遣将之事。
而远在淮南战线的曹纂,也通过李长史得悉了江东遣船队远赴辽东以及庙堂诸公力主伐辽东之事,便也了然今岁淮南应是无战事了。
所以,他也没有搭理夏侯惠的调侃。
因为根据相处月余时日的心得,让他知道没有特别必要的话,最好不要与夏侯惠闲谈。
不然的话,很容易就要“主动”出资了
且还是满腹愤愤的出资!
“德思何故不理我?”
但厚颜的夏侯惠对他的嫌弃视而不见,直接步过来并肩坐下,从怀里掏出几个青梅递过来,“呐,骑兵营的张骑督给的,略酸,不过能生津止渴怯燥。”
你归去寿春城内了?
还那么好心给我带回来青梅?
该不会是想借着这几个酸不溜秋的青梅说事,让我出资购置一堆青梅回来给士卒食用吧?
曹纂没有接过青梅,眼眸中尽是戒备。
“拿去啊,难道德思担忧我下毒不成?!”
看着曹纂戒备的眼神,夏侯惠催促了声,径直将青梅塞入他手中,然后继续说道,“我今日归城内了。本打算请李长史调遣一二精通战阵厮杀之人来协助德思督促士卒演武,半路偶遇张骑督,便受邀在骑兵营内闲谈了片刻。不料,张骑督得悉我所欲后,竟声称此事无需劳烦李长史,他便知道这样的人,且可为我等引见。”
咦,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