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二月份以后,陆长歌就开始惦记另外一件事。
厂房拆迁。
按照他的记忆,这项工作是政府在06年底开始推动的,他还记得当时开过一个全市的征拆动员会,毕竟这是江州市第一条轨道交通项目,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
但整个十二月的上半个月都静悄悄,不知道为啥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甚至去买江州日报了,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讯息。
至于他的职场课,卖得也就那样。
第二周比第一周多卖两单而已。
这促使了他更坚定了要找人拍讲课视频的念头,毕竟99块,就给人看几个ppt……虽说这ppt是他精心弄出来的,但细想好像也不大对劲。
但到底找什么人,他一直没什么好的想法,甚至都把主意打到兄弟秦俊身上了,毕竟这小子缺钱谈恋爱,说不定会很伤心。
不过他和自己一样,也是稚嫩的大学生,讲不了职场。
始终找不到突破口以后,陆长歌也有些烦躁。
刚好程永义喊大伙儿唱歌,他也跟着去了,到了之后他们喝啤酒,陆长歌是看到啤酒就后退的人,只能猛旋果盘。
秦俊唱歌还是很好听。
他就对这家伙说:“老秦,我觉得你可以去参加选秀节目!”
“啥节目啊?”
“超级女声!挺火的!”他大喊着说。
秦俊大骂,“去你的!”
“哈哈。”
唱歌过程中,陆长歌出来上了一趟卫生间,这里的装修很迷炫,过道里灯光很多,绕了几圈才找到卫生间在哪儿。
等他出来洗手的时候,发现后方女生的洗漱台有个短头发,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纤瘦女子,她发出了几声比较大的咳嗽声,然后一直在端水漱口,水流哗哗的。
他原本没在意,这种地方稍微喝多点很正常。
不过这时候过道里又过来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此人伸头往他妈女厕所那边看,“在这里啊,快点,杨律在叫你呢。”
短发女子撑着洗漱台面,说:“席律,我真的喝多了,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我看你说话还很正常。”说着就要上手去拉她。
陆长歌这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镜子,对面的女子也注意到边上有人,所以扫了一眼。
相互之间都看到了,只能说很巧。
熟人,左律师。
“走吧,走吧。”男人继续拉她。
这一下拉动了,就是差点把她拉倒,好在她有急智,马上对陆长歌说:“陆先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你。”
这一下就微妙了。
那男子打量一眼陆长歌,然后问左律师,“认识啊?”
“认识。”说着话,她趁机脱手,“陆先生家里做生意的。”
陆长歌没有打她脸,很客气的回了,“左律师,好久不见。”
男子听了一句家里做生意的,行为和言语中少了几分放肆,搞不好这还是潜在客户。
“那…你招呼一下吧,一会儿过来啊,杨律还在等你。”
这一下左舒雅定心了点,说:“哎,好嘞,谢谢席律。”
招呼是假,主要有熟人,而有些事当着外人不太好干。
看那男子远离,左舒雅长舒一口气,然后略有些尴尬的看了陆长歌一眼。
这种场合,这种事情,很难让人不往‘陪酒、陪玩’这上面想。
“刚刚你打招呼,我理解是呼救解围,对的吧?”
“没有,还好遇到你。”她勉强维持了笑容,身子也摇摇晃晃的,像是喝了不少。
这种状况,如果陆长歌再什么也不说,那就不是冷漠,而是有些没人情味了,况且左舒雅也不是很丑的女人。
“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左舒雅略意外的抬起了头,她确实没预料到陆长歌会这么讲,说到底,他们之间没什么交情。
“如果可以的话。谢谢。”
“没事,走吧,我去叫车。”
左舒雅想跟着他,不过本来靠墙而站的她忽然走起来,有些迈不稳步子,没办法,陆长歌就搀扶着她往外走。
除此之外,她还有些心理负担,在外面等出租车的时候,她多添了一嘴解释:“里面的是我们所领导,有时候也挺没办法的。”
陆长歌表情平淡,说:“不必和我解释,也不用担心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我很清楚,这个社会上有些人明明不正常,只是恰巧生活能自理,所以被当做正常人。”
“你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左舒雅噗嗤一笑,尴尬的氛围终于得到缓解。
很快车也打到了,陆长歌就扶她坐在后面,自己还是坐在副驾驶——万一她吐了,至少吐不到自己身上。
夜晚的江州嘈杂而混乱,机动车、非机动车经常混行,路过几个商业区异常的喧嚣,街头站了好多年轻人,模样千奇百怪,亦远亦近的万家灯火如银河中点点星光。
陆长歌想起来,自己重生前的那个夜晚,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城市,热闹但寂寞。
坐在边上的左舒雅借着酒意昏睡,但实际上睡没睡他也不知道,反正到地方下车她都不醒,你有啥办法?
只能怪自己人好,还揽这破事。
别的不说,光打车费就付了56.5,完了他还得再打回去!
在2006年,工地上干活一天也就100块,普通人可舍不得这么打车。
这地方叫彩云三村,把她扶下车以后,陆长歌把她晃醒,并问道:“左律师,你住哪几号楼啊?”
左舒雅站不稳了,一直要倒。
没办法,他只能肩扛着她胳膊撑着她。
“7号楼,302。”
“行,你走稳当点儿啊。”
这小区破烂的一塌糊涂,人行道挤满了各种电瓶车,走进单元门,头上是各种随意架设的管线,用他后来搞消防验收的视角来看,把这里搞成这般模样的人应该他妈抓起来。
上楼梯的时候,陆长歌实在受不了了,因为楼道太窄,左舒雅还乱晃,上一个台阶都老费劲了。
陆长歌直接给她抱了起来。
诸法空相,无我为真。先说好,这可不是他故意吃豆腐。
好一番折腾之后,总算把她家门弄开了,接着就扶着她到客厅沙发坐下。
稍微喘几口气之后,他才有空打量了一下这房屋,中规中矩的一般布置,一个沙发,一个茶几,面对着电视,右手边就是餐桌和厨房。
沙发对面是两个卧室,两个卧室中间为卫生间。
家具也没有多少,挺简洁的。
不过这个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怎么,这家没人啊?
“唔……”
左舒雅开始蠕动。
陆长歌反应巨快,马上把垃圾桶拿到沙发旁边,“你要吐就吐这儿吧。”
这会儿她也不嫌弃什么垃圾桶的味道了,半撑着身子就开始狂呕。
陆长歌起身去给她倒了点水,过程中一直听到‘呕、呕……’的巨大声响。
端着水转身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女人因为醉酒难受的哼哼唧唧。
他想起来,上辈子和许秋雪聊天时,对方也提到过虽然她表面光鲜,但一个人在外打拼,实际上非常困难,也有过类似的时候。
但当时可没人照顾她。
陆长歌心中起了怜惜之意,少了点伺候酒鬼的牢骚。
“喝点儿水吧,能舒服一点。”
左舒雅应该是半清醒状态,接水是可以的,她拿过去漱了口,然后才喝。
陆长歌想了想,寒冬腊月的也不能睡沙发,就说:“看你们家有两个屋,你睡哪个?我扶你过去。睡一觉就好了。”
女人沉寂了数秒,然后说:“麻烦你了。”
陆长歌心里少了牢骚,嘴巴上也没饶人,讲:“这可不是一般的麻烦。”
“不好意思。对了,这里很远,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你别管我了,我又没喝醉。”
左舒雅酒品似乎还行,吐了之后略微清醒,还主动起身,让陆长歌扶着她进了南边的主卧。
洗漱啥的,陆长歌就不伺候了。
到时候像小姨说的,大城市的女人赖上你,那可太吃亏了。
就脱鞋,脱外面的羽绒服然后直接进被窝吧。
搞完这些,他出去把刚才的杯子满上,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看左舒雅还睁着眼,就说:“喝了酒半夜容易口渴,水在这儿。我先走了。”
可他转身没两步,左舒雅就开口叫他,“陆先生,”
“还需要什么吗?”
她慢慢撑起来靠着床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陪我聊聊天吧?”
陆长歌用食指挠了挠嘴角,说:“不介意,我今晚是奔着送佛送到西来了。”
“我其实很需要这个工作。”她冷不丁的说了这么一句。
陆长歌能理解,他说:“但我以为律师是比较懂得怎么保护自己的人群。”
左舒雅表情泛苦,她强笑着,“这和律师没有关系,可能还是怪我自己”
“别这么讲,生活已经很苦了,所以能怪别人就别怪自己。”
听到这话她笑了笑,不知道为啥,尽管相差着年龄,但几次接触下来,她还挺喜欢和这个男生聊天的,总觉得他有些独特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