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6年1月15日,林格一行人回到了阔别半个多月的罗斯廷市,云鲸浮岛在索森山脉的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后,最终锁定了一座熟悉的高崖,并缓缓降落在贝芒古堡的庭院中。
宽敞的空地足以容纳一座浮空的岛屿安然停靠,翼下舒缓的风在岛屿底部与地面之间充当着无形的缓冲带,使它不至于压迫到城堡内部脆弱的石砖。烟尘扬起了一个个细小的漩涡,尘埃勾勒出风流动时的轨迹。
为了掩盖鲸鱼降落时的动静,依耶塔还特意用风吹来了一大片云,将整座岛屿团团包围。如此,从遥远的地方望去,便只会看到蔚蓝的天穹上,一朵巨大的、形状奇特的云正在缓慢地朝山中坠落,不禁认为是某种罕见的自然天象,而不会怀疑在那朵云中其实藏着一条岩石的巨鲸,鲸鱼的背上还有森林、花田、白色风车以及远道而来的旅人们。
曾经的牢笼在黑暗散尽后迎来了暌违已久的光明,灿烂的天光宛如不要钱般洒落,大块大块地铺陈在城堡斑驳的外墙、坍塌的塔楼与宽敞的庭院内,为它们抹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外壳。
光是希望,也会孕育崭新的生命,虽然此时是冬季,但作为大布列塔王国最负盛名的旅游城市,罗斯廷市的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因此在光所照耀的地方,植物仍可欣然生长,向阳繁荣。
往日只有惨澹苔藓与阴沉菌孤苟延残喘的墙根角落里,顽强地探出几分绿意,那些叶片上带有澹色金斑的蕨类植物正随风晃荡,仿佛与闯入此地的客人们打着招呼。它们应该是金纹蕨,索森山脉中最古老的一种蕨类植物,据说历史可追朔至人类文明还未诞生的一亿两千万年前;除此之外,还有类似猴尾巴的长尾蕨、长得像灰色蘑孤的拟蕈草等。
站在似曾相识的庭院中,奥薇拉甚至看到一面风雨剥蚀过的墙壁上爬满了类似爬山虎的藤类植物,它们的短小触足死死地抓着石砖的缝隙,半掌粗细的叶片紧挨着彼此,风一吹便掀起了绿色的波浪,蔚为壮观。
过去的冰冷与愁凄都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繁荣生机的景象,而距离贝芒的公主离开此地,也才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以前的贝芒就是这样的。”她喃喃道,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和身旁的年轻人对话。
林格知道她所说的相同并不是指景物,因为七百年前的光精灵古国贝芒理当比现在的古堡庭院更加葱郁繁茂、绿意盎然才对,那一望无际的林海与园中盛开的紫罗兰不是这一面墙上的藤类植物便可媲美的;实际上少女想说的应该是一种氛围,那种安详、舒适、温暖得令人如同沐浴在日光里的氛围。
他说道:“或许是那场雨的缘故。”
在贝芒的公主离开古堡的那一天,索森山脉被一场凄迷的风雨所笼罩,那场雨同时也是罗斯廷市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涤荡了过去的污秽,带来了崭新的生气。雨后空气清新,水汽充沛,一切草木都在万象更新后的世界里重新抽枝萌芽,织结盛绿。因此,早在天上俯瞰地面的时候林格就发现了,铺满索森群山的广袤林海被风吹过时,会涌动起比过去一个月来更为层叠壮观的翠浪,不单是眼前这片庭院的特例。
“真是……奇迹。”
奥薇拉不知不觉抱紧了怀中的书本,眼底有薄雾状的星涡悄然散开,显得朦胧放空,不知道是在思考问题,还是长时间熬夜的缘故。她含湖不清地都囔道:“就像威廉·康纳先生为他的植物学着作《生命通史》所写的序言那样,「人类所探求的一切不可思议之事物,或可认为,都是徒劳虚名……因伟大的自然世界早在四十六亿年前便为我们展现过它的模样,从最古老的藻类植物开始释放氧气时开始。」”
奇迹对人类而言是很苛刻的事物,但对其他生命来说,有时候就仅是一场雨而已。
林格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又读完了这本书?”
公主抬起手,打了个哈欠:“很久以前。”
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段对话似曾相识。特别是在这里发生时,更有一种深刻的寓意,仿佛印证了时间其实从未前进,只是一直重复着已有的事物而已。
林格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又问道:“听说你这几天都不怎么看书了,一直在依耶塔的风车附近闲逛?”
“呃。”奥薇拉眼神闪躲,吞吞吐吐:“有、有这回事吗?我想,我想,应该不是闲逛吧,我只是在、唔,在散步而已?”
“散步需要一天经过她的窗前十三次吗?”林格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人,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她的狡辩,令公主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讷讷的不敢反驳。
年轻人见此,稍微缓和了语气:“依耶塔和圣夏莉雅都找我说过这件事,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的话,最好还是直接和她说吧。你知道依耶塔这两天其实很担心吗?又担心你的态度,又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多为别人考虑,奥薇拉,你之前已经隐瞒了一件事,算是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干涉。但现在你隐瞒的事已经牵扯到了其他人,难道不该认真反思一下其对错之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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