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地方可以证明林格的观点。
比如,他在奈薇儿隐居的那座小岛上找到了狼人的毛发,证明冈达鲁夫或许曾来到过此处,但周围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前者是主动跟他走的;比如,当众人在古堡内见到奈薇儿的时候,她的身上并未有半处伤痕,看起来也不像被限制了自由的模样。既然如此,以她的实力想要逃离古堡,在那样混乱的局势中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哪里轮得到蕾蒂西亚去救她呢?
从这个角度思考,蕾蒂西亚在红树林里遭遇的死亡就显得十分耐人寻味了。
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冰块般凝固着,明明风一直在吹,窗帘不住地飘扬起来,却让人感到十足的沉闷,犹如置身于一个封闭的大火炉内。奈薇儿和林格都没有说话,两人一个是在思考什么,另一个则是在等待什么,于是只有蕾蒂西亚的呼吸声在昏暗的灯光中回响,均匀平缓。她似乎做了个好梦,睡梦中呢喃念叨着奶奶的名字。
“从明天开始,”奈薇儿忽然开口道:“她睁眼醒来,便会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她会忘记你们,忘记自己昨天的经历,忘记自己刚刚认识的好朋友……这听起来很让人伤心,梅蒂恩知道后,也会感到悲伤吗?”
她提到了那个粉头发的小女孩,除了自己以外唯一能让蕾蒂西亚敞开心扉的人,遗憾的是这段相识的时间太短,既不够她们更深入地了解彼此,也不允许她们许下脆弱的诺言。从昨日到明日,从明日到下一日,对于一个失忆的人来说,时间总是在向前,不可能要求它回到过去,于是情感便成为了易碎品,像窗户的玻璃般,轻轻一撞,便散落在了满地的枯叶和杂草中,黑夜里难以寻觅。
过路人究竟是将那些玻璃碎片当做了深埋荒野的宝石,为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姿态而炫目神迷,还是看穿了它们易碎且锋利的本质,不舍得用手去捡,生怕被它划出伤口,因此只是敬而远之呢?
以奈薇儿对人类的印象来说,多半是后者。
“或许是这样。”
林格看了蜷缩在沙发里睡得正香的血族少女一眼,说道:“但她比你想象的更加坚强和乐观,所以即便失去了昨天的旧朋友,也会微笑着去认识明天的新朋友。情感或许是易碎品,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这是好事。”奈薇儿说道:“我希望蕾蒂西亚和她一直都是好朋友,毕竟我只能当她的奶奶,而不能当她的同龄人、玩伴或知心好友。我早已过了玩洋娃娃的年纪,对于花朵和甜点同样不感兴趣,现在唯一的愿望不过是每天喝喝红茶,看蕾蒂西亚度过平凡而又安宁的每一天罢了。”
“但是,诗琪莉亚半岛上亘古流传不死魔女的传说、秩序天平的总部秘密保存着永生之牙的档桉、还有如冈达鲁夫这样的野心家想要借她的力量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如果置之不理的话,关于蕾蒂西亚的事很快就不再是秘密了,它会像海上的信天翁般迅速地飞过波涛与海浪,传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塔古奥荒野、巴兹亚、圣马力诺共和国、甚至是内陆的几个强国:大布列塔、来森威尔与白城。永远不要怀疑人类对永生的渴望,它们的膨胀速度就像气球一样快,恐怕即便是尼奥复生,对建立墨托许帝国的渴望也无法与之媲美。为此,我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将苗头扼杀在萌芽阶段,决不允许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林格听到这里,若有所思:“所以,你才会出现在福洛泽古堡——你不是被冈达鲁夫胁迫的,而是主动与他合作?”
“没错。”
奈薇儿端起桌上的红茶,微抿一口,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嗓子后,才继续用不急不缓的语调,为林格讲述这段隐藏在迷雾幕后的博弈:“冈达鲁夫主动进攻断罪圣堂,窃取了永生之牙的档桉,并还计划将这个消息传遍沼泽,诱惑野心家们与其共谋大业。这种做法会导致蕾蒂西亚陷入险境,我对其自然是恨之入骨,可光恨有什么用呢?冈达鲁夫那家伙不知道被多少人恨过,又不差我一个。我也没有蠢到觉得杀死冈达鲁夫,传言就会自己平息。所以我想,假如不能往这团正在燃烧的火焰上浇一盆冷水,又何妨给它添几根薪柴呢?我自己是没办法灭火的,可只要事情越闹越大,沼泽异类的声势越来越盛,那么,自然会有比我更强、也更看不惯冈达鲁夫所作所为的人站出来灭火,也就是——”
“审判教廷。”林格代替她说出了这个答桉。
“没错。”奈薇儿轻轻颔首:“或许是活得久的缘故,我和冈达鲁夫那个被野心冲昏了头脑的家伙不同,比所有人都更清楚教团联合的实力。别说七大教会,便是单独一个审判教廷,就不是诗琪莉亚半岛上的异类们所能对抗的敌人。所以,冈达鲁夫跳得越欢、叫得越响,他的死期也就越近。但光他一个人死还不够,其他知道永生之牙的异类也得死在这里,不能让他们将消息传递出去,引来更多窥探的目光。”
“所以,”林格彻底明白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你才与冈达鲁夫合作,主动向那些摇摆不定的异类们展示了永生的力量,便是为了帮助他们坚定自己的立场,加入白银之月的同盟,去和教团联合对抗——最终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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