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夏莉雅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轻易是不会做梦的,平时睡觉总是闭上眼睛,在黑暗中盘桓许久,再次睁眼时已是天亮,中间除去空虚以外什么都不存在。摩律亚人的老巫师说过,梦是奢侈品,因为它很可能昭示着某种神秘的预感、或某个神奇的预言,是来自无垠宇宙中某位神只的一次不经意的注视,瞬间便让人的思想跨越当前维度,抵达了一个更高更远的地方,俯瞰脚下的尘世犹如棋盘。
在这个难得的梦境中,时间跨度被拉得很长,从远古时代龙与巨人间不死不休的战争、到茹毛饮血的人类首次抬头仰望星空;从中世纪时黑暗蒙昧的传说在酒馆和小巷里发酵、到仓惶逃窜的狼人或吸血鬼纷纷死于蒸汽步枪的火焰……梦中所见的景象亦是光怪陆离,光被无限延长的时间切割,分裂为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从每一块碎片中,圣夏莉雅都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有时是风妖精、旅人妖精、小矮灵、巡叶妖精等活泼可爱的小生灵环绕在自己的身边,互相追逐嬉闹,发出银铃般清脆稚嫩的笑声,回荡在梦幻的天空下,一条七色的彩虹河流蜿蜒向上,河中隐约可见巨树参天的影子。她安静地坐在满地芬芳草甸上,注视着那棵树,然后回头,用柔和如琴弦回响般的声音,对记忆中模湖陌生的那些人说道:“你们离开后,可以到那里去,在那棵树重建你们的故乡,在恶的爪牙下保护那些善良的生灵。至于我的顽固的妹妹们,我会想办法说服她们放弃那个疯狂的计划,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
“那您呢,导师?”有一个人问道:“如果无法说服她们,为何还要留在这里?这太危险了,请和我们一起离开吧——只有在您的领导下,我们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不要贬低自己的能力,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未来的方向和脚下的道路的资格,如何抉择应相信自己的心,而不取决于我的意志。”她轻声道:“何况,我们和她们毕竟是姐妹,分散多年,没有不相见的道理。”
“……我明白了,导师。”那人虽有些不甘心,却明白自己不可能改变她的决定,便无奈地点头答应了。然后,他又问道:“此次远行,如果我们的确在您预兆之处重建了妖灵的故乡,能否请您为它取一个名字?”
她凝视着那棵古老的神树许久,缓缓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来:“乐园。”
“乐园?”
“没错,就叫它乐园乡吧,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在那片乐园之地获得幸福。还有,格林·艾尔。”
她忽然叫出了那个人的全名,他连忙上前一步:“导师,还有什么需要嘱咐的吗?”
“建立乐园乡后,由你继承教会的圣座之位,以精灵之王的名义,保护好你的子民,切记……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希望。”
“……”
身后陡然陷入沉默,过了许久,她才听到一声沉重的答复:“是。”
……
而有的时候,则是在环绕起伏的群山中,看见了尸横遍野的战场,鲜血汇聚为河流,往无数棵树木的根须下流淌,为它们提供了过度生长的养分。她站在战场的中央,看着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在视线中变得冰冷,整个广袤的天空与无垠的林海向着头顶和四周延伸出去,宏大的世界中却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她感到十分孤独,并且寒冷。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便是不断得到、不断抛弃的过程,这两种命运是同时存在的,并且不可分割。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抛弃什么。”
“如果愿意抛弃自己的天真,就能够得到这个世界;如果愿意抛弃自己的弱小,就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但如果什么都不愿意抛弃,就会被这个世界改变。”
“圣夏莉雅,你想要成为哪一种人呢?”
“你,做好了抛弃什么、然后去得到什么的觉悟了吗?”
她问道。
圣夏莉雅抿着嘴唇,沉默了很久很久,对方也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等待了很久很久。凄冷的风吹过战场,在每一具骨骸间发出空洞而震撼的回响,令人毛骨悚然。直至天空昏暗犹如往下坠落、大地轰鸣犹如正在抬升、世界颤抖犹如即将末日的时候,那个站在战场的最中央、青色长发如旗帜般微微飘扬的少女才开口,回答道:“我……”
……
所以,那个时候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答的?
过了太久,圣夏莉雅已经忘记了,并且,在梦中也没能回忆起来。
她嗅到了略带泥土气息的微风,几颗小草调皮地挠着她的脸颊与脖子,提醒少女该从梦中苏醒了。她虽然有些遗憾,但并不强求,缓缓睁开了眼睛,两张不同的面孔顿时映入眼帘,其中一张面孔是小羊的,它正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发现圣夏莉雅醒来后高兴地咩了一声;另一张面孔则有些出乎意料,竟是林格的,但他看见圣夏莉雅苏醒后便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从少女的眼眸中消失了。
圣夏莉雅不知怎的有些失望,或许是林格躲避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又或者其实是别的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总之她先从草地上坐起来,伸手摸了摸小羊的脑袋,安抚了一下它的情绪后,才将视线投向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