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多利庄园内的气氛尤为肃穆,连风中都多了几分清冷的味道。
由于希诺指名道姓要见林格的缘故,年轻人便跟随在这位名为沃泽尔的骑士身后,往歌丝塔芙家族的墓园赶去,其他人则暂时前往宅邸客厅等候。一路上,林格还看到了其他骑士的身影,他们全都行色匆匆,眉宇间难以掩盖沉痛与悲伤的神色。并且无一例外,这些骑士的手臂上都绑着一块黑色纱巾,仿佛在哀悼某个逝去的灵魂。
与兽的战斗中,出现伤亡了吗?
这是林格的第一反应,可随后他才想起来,希诺是孤身一人出战的,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们都因主君的命令而待在战场之外,按理来说,应该十分安全才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名为沃泽尔的年轻骑士并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只是按照大小姐的吩咐,沉默地带领林格前往墓园而已,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踏在林荫道的石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在萧瑟的风中传出去很远。如此诡异的安静持续了数分钟,林格终究还是无法忽略心中隐约跳动的那股不祥的预感,开口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沃泽尔先生?”
骑士的脚步陡然停住,这时,一片枯黄的叶子从梧桐树枝上缓缓飘落,犹如折翼的残蝶般,在空中打着旋儿,如此安静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沃泽尔背对着林格,一个低沉中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传来:“大小姐说过,对你无需隐瞒。”
“老爷走了。”他紧接着说道:“他已回归天上的无光之海。”
林格听到前面那句话时还有些茫然,听完后则面色微变,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
怎么可能?
分明不久前,林格才委托萝乐娜炼制药剂,治好了他的旧伤,按理来说,应该没有生命之虞才对,为何会如此突然地逝世?
不,或许并不突然。
年轻人在这时猛然想起了萝乐娜曾经说过的话,她在与老家主凡因德鲁先生接触之后,曾告诉自己:“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可精神状态却很衰弱。这就是说,人还活着,但心已经死了。”
当时林格还很疑惑,为何老家主会心存死意,后来更想不通,只当做是老年人的一种共性,上了年纪、看透世事后,往往会对生活失去兴趣,不复从前的旺盛精力,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谁能想到他会走得如此突然呢,而且偏偏是在希诺消灭合成魔兽奇美拉、歌丝塔芙家族的漫长夙愿终于得以终结的时刻逝世的,这对于那位胜利凯旋的少女来说,想必是个沉重的打击吧?然而换个角度,说不定正是因为得偿夙愿、没有了执念的牵系,年迈的凡因德鲁·琴·歌丝塔芙才能走得如此放心呢?
他在这人世间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自然可以安心离去,不再受纷繁俗世的羁绊。
只是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就显得有些残酷了。
林格默然,他看到面前这位年轻骑士的背影正轻微颤抖着,仿佛那片落在他肩膀上的枯叶竟有千钧沉重的分量,足以压垮一颗面对恐怖的魔兽亦毫无畏惧的心灵。他深知歌丝塔芙家族的老家主在这些骑士的心目中究竟有多么沉重的分量,称其为精神支柱也不为过,因此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安慰,沉默许久后,开口说了一句:“想必他走得没有遗憾吧。”
这句话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年轻骑士的背影停止了颤抖,原本颓然的脊背也不知不觉地挺直了。他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当发现老家主的生命已如残烛般悄然熄灭时,所有胜利的心情荡然无存,在那些夹杂着惊愕、茫然、痛苦与失神的情绪中,只有轮椅上那位老人的神色是安详的,平静得仿佛只是在睡觉,很快就会睁眼醒来,重新用那种温和而不失严厉的目光审视众人,说上一句:“你们是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是白棘花旗帜光荣的追随者,在这胜利的时刻,理应昂首挺胸才是,何必如此悲伤作态?”
没错,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绝不会被悲伤压垮。
“老爷是笑着离世的。”
沃泽尔忽然说道,同时伸手,轻轻掸去了肩膀上的枯叶。夏末的风划过漫长空旷的林荫道,在树下掀起了一片柔和的沙沙声,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起了道路上所有的落叶,那片被骑士拂落的枯叶也在其中,它们漫天凌乱地飞舞,又纷纷扬扬地落下,哗啦哗啦的声音,犹如下起了一场萧瑟的秋雨。
夏末秋初,果然是一个令人悲伤的季节啊,林格望着天上的雨,不禁想到。奇怪的是,这些飘落的雨点,竟没有一片落在两人的身上,仿佛掠过了枝枝叶叶缝隙间的幽暗,重归尘泥。
“该走了。”
雨停时,沃泽尔说道:“大小姐已经等候我们许久。”
林格轻轻点头,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迈步踏过落叶在街道上铺成的毯子,脚步声伴随梧桐叶被踩踏的声音逐渐走远,一路依旧沉默无话,仿佛刚刚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
如果不是今天这件事,林格绝不会有机会知道夏多利庄园的深处竟隐藏着一座小小的墓园,它被掩映在一片森森的柏树林中,必须从庄园中庭绕过花园、回廊与侧楼,再穿过一条幽静的林间小路才能抵达。偏僻的位置与长时间无人造访使这里积蓄了远离尘烟的气息,环境清幽宁静,连树叶飘落地面的细微动静都会形成空旷的回音,遑论那些鸟儿在枝头的齐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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