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6年11月16日,虽然是冬天,但天气难得晴朗,天空就像雨后放晴般,被洗了个通透,犹如一尘不染的湖泊,倒映出在湖面上缓慢游弋的巨大鲸鱼。从最高的雪山上吹来的风,沾着一丝霜雪的寒气,进入云鲸空岛时已变得非常温柔,轻抚过岛屿上的草木与河流,也吹动白色的风车缓缓旋转起来。风车的扇叶下,樱草花田正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芒草深处时不时传来妖精们歌唱的声音。
又是一个祥和的日子,正适合作为旅途中途的小憩。
风车塔房的顶层,有几个人正居高临下地观赏着地面的风景,古老苍茫的伊斯米尔大树海将这片广袤无垠的山间谷地填满,偶尔有风掠过,便掀起了层叠壮观的翠浪,那浪涛涌动的声音比雷鸣还要响亮,连万米高空之上的旅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在树海之上,云与天之下巍然屹立着的,便是山,一座又一座挺拔巍峨的高山,犹如远古时代的巨人般群聚在一起,联结为一道横跨树海的宏伟山脉。山脉自东向西,将整片大树海分成了两个区域,非自然伟力不可跨越。
这就是东阿尔皮斯山脉,北阿修卡山带与中土地区的境界线,也是西格利亚大陆上规模最大的一道山脉,素有群山源头的美誉。它就像一条沉睡的巨龙匍匐于此,世代守护着自然与文明的和谐交融,自山脉间穿行而过的浩荡不息的狂风,便是巨龙沉睡时悠长的鼻息,当地人敬畏地称之为“天的呼吸”。
在格洛丽亚船长的英明指挥下,历经一个多月的航行之后,云鲸空岛终于顺利跨越连绵成片的大雪山群,正式进入了阿洛伊斯的国境,但还未越过国境线时,众人便已能看到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犹如屹立在东阿尔皮斯山脉深处的巨人,让周围的其他山峰在它脚下犹如蝼蚁般匍匐,渺不起眼。
那座山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北阿修卡山带保留着东阿尔皮斯山脉向风暴海延伸的精华段落,被誉为整个西格利亚大陆上最广袤浩瀚的山区,耸立于此的山峰无论从数量上还是高度上,都可谓世界之最,某些形象特别突出的山峰甚至能取代当地的人文环境,成为一片地区乃至一个国家的文化象征——比如,奥索尔山就可以被认为是阿洛伊斯的象征。
两百年前,提到山中之国阿洛伊斯和它的首都,“群山之城”海德布鲁斯堡,除去政客、历史学家和国际关系学家以外,大部分人都会一脸茫然地反问:那是什么?但如果提到奥索尔山的话,他们则会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圣者悟道的地方啊。
国际名声在此时颠倒过来,政权彰显的力量尚不如信仰遗留于人们心中的神圣,这也可以从侧面反映出万物有灵论在当时的名望。
但这是两百年前的情况了,如今则全然不是。
“两百年前,海德布鲁斯堡依托来朝圣的信徒发展旅游业,经济一时兴盛,当地擅于攀山涉野的夏托托族还放弃了狩猎的传统,专门为那些想要登山的旅客提供相应服务,每年便能赚取数百万镑的利益。可惜《宗教法令》颁布之后,朝圣者的数量锐减,旅游经济无以为继,当地政府试图转型工业,但未能成功,此后便一蹶不振,至今仍没有起色。”
林格一边向同伴们介绍这片地区的历史,一边举起望远镜,透过玻璃镜片,观察着远方山脚下的那座小城——奥索尔山恢弘壮阔的阴影笼罩下,杜登河的两条支流交汇之处,一片瓦红色的屋顶,还有沿着山势层层上升的灰白色石梯,都被郁郁苍苍的大雪松林包围起来,冬日里一派生机景象,那就是海德布鲁斯堡,阿洛伊斯的首都。
它看起来规模很小,与崇高的奥索尔山一比,就更加不起眼了。整个北阿修卡山带的城镇基本上都是这种小而精致的状态,即便是首都,也不会比偏远山区的小镇大上多少。谁又能想象在两百年前,这座古老城市曾经创造了一天之内接待二十万名游客的记录呢?
相比“繁盛之城”罗斯廷或“环海之城”洛特丹娜,自然是小巫见大巫,可阿洛伊斯并不是大布列塔,更不是明德利亚斯,它在整个北阿修卡山带都不算什么大国。以国际视野来看,这里唯一能登上世界舞台的国家只有山堡,其他都是小角色。
缺乏国际视野的后果便是目光短浅,当时海德布鲁斯堡的市政府在旅游业繁荣的情况下错估了形势,没有将这笔收入用于开拓,哪怕是将城市基础设施翻修一下,以容纳更多游客。他们认为只要圣者遗迹还在,这座城市就永远不缺乏外来者,本地居民也永远不缺收入,因此这些钱全都用于提高居民的福利了,那时候海德布鲁斯堡的人民的生活水平甚至能够与伦威廷的中产阶级相提并论。
然后,这种天真的想法就被现实狠狠地打压了——这里是双重寓意,既是指市政府毫无作为、本地居民不思进取的残酷现实,也是指幕后主导了这场改变的现实主义教团联合。
《宗教法令》颁布后,万物有灵论各教派都受到打压,幸运者如真灵派,亦需战战兢兢度日,不幸者如沃土宗和圣泉修士会,皆被攻破教堂,推翻了神像,被迫踏上流浪的道途。他们光是为了生存便已竭尽全力,哪里还有心情来瞻仰圣者遗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