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如花美眷

皇帝怒了，大声道：“你汲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朕是皇帝，朕即律法。大将军卫青固然打败了匈奴单于，可是汉军折损也有万人之多，军马死伤大半，老将李广含恨自裁，还跑了伊稚斜。”

汲黯：“此乃天意，非大将军之过。”

皇帝：“卫青官居大将军、大司马，所得封邑已有一万六千七百户之多，我大汉开国以来，前所未有，朕已是封无再封。汲黯休得再言，退朝！”

卫青努力让自己神色坦然，辞别皇帝。

皇帝注视卫青，目光非常复杂，半晌才道：“大将军是众臣之首，此次亲赴沙场，车马劳顿，就在家休息些日子吧，等朕传召再来上朝。”

皇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召卫青到后宫叙话，而是留下了霍去病。同殿之臣纷纷过来执手安慰，卫青一一施礼，久久沉默不语，心中却浪潮翻涌。果然是功高震主，伴君如伴虎啊！日后出将入相，更需小心谨慎。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有了漠北的这一战，纵是如何英雄盖世的将军，也再无功业可建，谢幕将成为一种必然。“一将功成万骨枯！”英雄淡出舞台未免有些悲壮气氛，但天下苍生也许会因此而保住性命，无数黎民百姓不再担心骨肉分离。

卫青乘着轺车往大将军府而去，家中贤惠娇美的妻子已经不在了，回家的欣喜也减弱了，虽然还有几房姬妾，但谁也无法代替心中的那个人。

在车上，卫青的失落再也忍不住了，他明白伴君如伴虎，高处不胜寒，只是为麾下的将士们感到委屈。突然，卫青的车驾停住了，正要张口询问，一只纤纤玉手便掀开了帘子，卫青很熟悉手的主人。

平阳公主笑眯眯的钻进车里，那似曾相识的笑容让卫青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平阳公主也不坐下，蹲在车厢中，深情款款目视卫青，卫青正要行礼，公主一把按住他，道：“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卫青无言以对，公主仔细端详了许久，道：“大将军漠北一战鼎定乾坤，四海传颂，为何神色却如此落寞？”

卫青：“公主见笑了，漠北大捷，乃是皇帝陛下运筹帷幄之功，卫青何德何能，敢贪天之功？”

公主：“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我知道这次是陛下委屈了你，不过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你已经是大将军、大司马，想来陛下也是封无可封了。”

卫青：“臣明白陛下的苦心，臣视恬淡之人，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事。”

公主挨着卫青坐下来，紧紧靠着他。

卫青有些局促，道：“男女有别，光天化日之下，公主与臣同乘一车，似乎有些不妥吧？”

平阳公主白了卫青一眼：“看把你吓得，这天下人都在谣传，你大将军和我平阳公主有多年的私情，本公主还在乎人们多说几句吗？”

卫青：“这…”

平阳公主：“天下人都知道本公主垂青你卫青，可惜又娶妻又纳妾，好不快活，反而让本公主成了笑柄。”

卫青：“公主，我…”

公主上前捂住他的嘴，道：“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你我之间这是天意，造化弄人啊！”

平阳公主时年已经三十有六，因为养尊处优的缘故，一点都不显老，反而周身散发着成熟妇人的性感，远比少女的青涩更具诱惑力，卫青忍不住有些燥热。

公主又靠近了一点，道：”卫青，我就想问你一句，我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平阳，你还喜欢不喜欢我？”说话间，自己已经羞得满脸通红，更加美艳不可方物。

卫青：“这…，公主是他人之妇，如何说这番话啊？”

公主：“他人之妇？这个好办，只要你还喜欢我。”

卫青十分为难，曾经驰骋沙场，杀敌无数的大将军在一女子面前忸怩地像个孩子。

公主：“唉！我也听说了，此次出征你立下的才是首功，却反而未授封赏，连底下的人也一无所获，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懂吧？“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也不过是几十年的事情，大将军要三思啊！如今你卫青需要的就是我这样的，陛下的至亲骨肉联姻，才能保住你卫氏一门无虞。”

卫青：“公主要是真心垂青臣，臣感激不尽，如若公主是同情臣的处境，请公主放心，不必担心臣。”

公主听了这话火冒三丈，在狭小的车中对拳打脚踢，一边口中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不是真心喜欢你谁管你这些事儿呀。”

车内空间狭小，两人又肌肤相处，难免心神荡漾，不知不觉中，紧紧搂在了一起，不顾一起地热吻起来。大将军府的驭夫心领神会，赶着马车尽捡无人的地方兜圈子。

许久，激情才渐渐退去。公主慵懒的靠在卫青怀中，道：“以前有你的发妻在，你拒绝我，我也就认了，现在这个障碍不存在了，我什么都不管了，我想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卫青：“可是汝阴侯怎么办啊？”

公主：“这个好办，连我的母后都在入宫前曾经嫁过人，休夫入宫，我堂堂大汉长公主，有什么不可？”

卫青无语了：“这…”

公主：“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你就等着吧。”说完，公主微微掀开车帘对驭夫道：“去平阳公主府。”

卫青回到府中，方才车中的激情回味无穷，虽然心中有愧疚，却也忍不住心旷神怡，他和平阳公主情投意合又若即若离，纠缠了二十多年，也许该作个了结了。公主先嫁平阳侯，再嫁汝阴侯，第一次可以说是身不由己，但第二次，那是率性而为，咎由自取。成婚不久，平阳宫主便和汝阴侯恩断义绝，空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公主择府另居多年，士人皆知，想到这里，卫青才不至于内心煎熬。

“含敛光耀，混同尘世。虽非情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卫青心道，想到公主，心情又豁然开朗：“人生在世不称意，能得如花美眷亦是快事一幢。”

卫青虽未受封赏，但士人礼敬更甚从前，士大夫中沸沸扬扬，都在私底下为卫青抱不平，可惜事情的主角却是真的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在万里黄沙中跋涉，无数次感受过比这更绝望的时刻，和许许多多葬身塞北的同袍兄弟相比，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幸运的。正因为经历过生死，才对来之不易的安逸生活多了几分别样的体味，才更加珍惜看似简单平淡的常人生活。

漠北决战之后，卫青也有意疏远了霍去病，对太子也是不闻不问，旁人不解，以为卫青因为皇帝封赏不公迁怒于霍去病和太子，岂不知这正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对于一个百战沙场，出生入死的老兵来说，职位的高低，权势的轻重又何足挂齿？只不过是世间的一些庸人妄加揣测罢了。

骠骑将军霍去病同领大司马一职，也让皇帝放下心来，霍去病是他潜心调教出来的高徒，两人之间的感情自不用说，如今霍去病亲近皇帝而疏远卫青，也是刘彻所乐于见到了。他可以抬高霍去病，为的就是用霍去病牵制卫青，虽然他心中从未怀疑过卫青的忠诚，但大将军的光辉实在太过耀眼。

一个人，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有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有人却一无所有。一无所有者永不停歇的寻找想要的东西，却最终发现人活着不过一日三餐，有张可以安睡的床榻便足矣。面对过苦难，经历过奋斗，面对过死亡，也剥夺过他人的性命，享受过荣华富贵，也见识过位高权重者一日跌倒，身首异处、家破人亡，所以，卫青看透了这一切，也看淡了这一切。

从最初的能吃饱穿暖的愿望，到后来梦寐以求的免受打骂挨饿，用去了他的整个童年，后来，他找到了安全感，也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慢慢走进了这个世界，赢得了世人的尊重，他，所追求的终极理想也不过是自我价值的最大实现，如今看来，他已经得偿所愿。这样的人生还会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纵然如此超然的大将军，亦上不了背后有人算计。张汤府邸，一干心腹之人饮酒作乐。一个干枯的老头阴阳怪气的对张汤道：“老朽听说卫青还朝之前，陛下曾召御史大夫议事，陛下对卫氏权倾天下似乎颇有微词啊，老朽要恭喜御使大夫，如今丞相形同虚设，卫家虽有两个大司马，不过一旦失了陛下的信任，大将军大司马又能如何？所以，放眼朝堂，御使大夫是一枝独秀啊。”

旁边的人随声附和，一人道：“卫青深入不毛打败敌酋，却最终落得个没有封赏，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那些人难免会有怨言，看来皇帝也信不过卫青啊。”

另一人道：“既然卫青已经被皇帝所猜忌，御使大夫何不加把劲使点力，让卫家这棵大树颓然倒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