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金风玉露
有了窦婴的这番分析,刘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Www.Pinwenba.Com 吧先前纠结无比的儒道之争,此刻也已经放下来了,儒道,其实都不过是皇帝统御的一种手段,不应该成为你死我活的路线之争。
皇帝曾经重用的那些儒生大都有文采、辩才,太皇太后爱屋及乌,恨乌及屋,转而对无才华无学问却恭敬谨慎的人加以启用。其中号称“万石君”的前太子太傅石奋及其四个儿子被委以重任,大儿子石建担任郎中令,小儿子石庆任内史。
在这些人的包围中,皇帝刘彻透不过一丝气来,痛苦的快要窒息,正好,他也抱定了韬光养晦的打算,索性远离朝政,整日游荡在上林苑中,过上了犬马弋猎的生活。
上林苑是皇家禁苑,纵横四百余里,年轻的皇帝到了其中,很快发现了乐趣,纵马骑射,野营、野餐的生活能让他暂时忘记现实中的失败,更重要的是,这种生活也让东宫太皇太后放下心来。
黄老和儒家之争的背后,实际上是太皇太后的权威和皇权的斗争,这一阵,皇帝败了,如果皇帝不甘心,继续组织反扑,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变化了,那将是你死我活的残酷政治斗争。而现在,皇帝坦然的接受了失败,并且在犬马弋猎中发现了乐趣,沉迷于其中,说明他并不在意被奶奶教训了,那么整个事情的性质就是祖母教育孙儿而已。
东宫非常满意皇帝的表现,却另有一件闹心事儿。皇后阿娇骄横嫉妒,独占君宠已有两年,却不见怀孕,为此遍请天下名医,花费巨大,却不见效果。为此,皇帝对阿娇也日渐疏远,惹得馆陶公主母女不悦,自然少不了在东宫老太太面前吹风。
皇帝不是不明白馆陶公主的威力,他知道他连皇后阿娇也开罪不起,可是此时,他已经无法忍受阿娇的骄纵蛮横,游猎在上林苑,与其说是逃避朝政,还不如说是逃避皇后。
青春少年,本是对男女之爱需求最为旺盛的时候,无奈娶妻如此,原本天下皆知,人人称赞的金屋藏娇,如今已成为无奈的苦笑。
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那就是平阳公主。
公主的日子也不好过,整日同母亲王太后一起担惊受怕。按理说弟弟登基成为皇帝,她这个同胞姐姐也顺理成章的会成为长公主,但是,母亲考虑到不能抢了馆陶长公主的风头,硬生生把这茬压了下来。
皇帝眼下的窘迫,她这个做姐姐的完全明白,她提前预备的那些歌女舞伎就是为这个时刻准备的。
这些日子,她陪同母亲一起煎熬,突然之间就明白了权势的重要性。她是皇帝的亲姐姐,却也是臣子,她的一切都是皇帝可以予取予夺的,而她想要的权势,也是皇帝可以赐予的。
虽然眼下皇帝和东宫老太太争斗,貌似水火不容,实际上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她以一个女人的直觉敏锐地感觉到,奶奶和孙子的争斗是无法伤及根本的,而那些妄图废立的人都是痴心妄想。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所求的不过是几天安稳日子,儿孙满堂,后继有人才是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正是出于这种认识,平阳公主为皇帝安排了这样一场邂逅。
这场邂逅的女主角广为后世所知,但在那一天,她确实不是主角。平阳公主为皇帝准备的都是良家女子,他们都是平阳附近平民家庭出身的女子,读过书,受过最基本的教育,在平阳侯府接受过专业的音乐、舞蹈训练。
那天,这些千娇百媚的良家女子载歌载舞,费尽心思却并没有引起年轻皇帝的注意,反而一个年龄偏大的歌女,凭着一曲清唱打动了皇帝的心。
这个女子就是卫子夫。
卫子夫的年龄,要长这些歌女几岁,因此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少了几分青涩。
“两弯似蹙非蹙柳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一曲歌罢,皇帝已然心动。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一夜风光璇旎。
这个结果是平阳公主所没有想到的,卫子夫的奴隶身份,颇为尴尬,就在第二天皇帝尚未起床的时候,公主已经安排好了,卫青、卫子夫全家革除奴籍,成为自由民。
皇帝得知昨夜的女子正是那日所见的卫青之姊,大悦,传诏卫青、卫子夫姐弟二人随驾入宫。
卫青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后院喂马。昨夜皇帝召幸子夫之时,公主已经忍不住喜形于色。皇帝坐拥天下,可以想象得到,天下的佳丽只要他愿意尽可以全都收入囊中,一个女人对皇帝来说算不得什么,也许很快他就会厌倦了。但对于一个出身奴仆的女子来说,这无异于一次重生。
公主因为皇帝临幸子夫而高兴,一是因为最初的设想眼见就要实现了,二者,卫青也因此有机会更能接近皇帝。而对于皇帝而言,一个女子,纵是再天香国色,也毕竟不如江山社稷重要。眼下,他在宫中朝上处处受阻,处境堪忧,后宫之中,皇后阿娇并不个省油的灯,东宫那里,他的丈母娘馆陶公主也在虎视眈眈,如果知道他纳了别的女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皇帝的一时高兴,却让平阳公主担心起来。自从回到京城,她就常住在漪澜殿中陪伴母后,宫廷斗争之险恶,也颇有濡染,此时,她要比皇帝清醒。
平阳公主:“陛下厚爱,姐姐替卫子夫姐弟谢过,但是,陛下此时要带子夫入宫却似有不妥。”
刘彻:“哦?寻常富贵人家尚且三妻四妾,朕是天下之主,将姐姐府上一名歌女带入宫中就不妥了?姐姐说来,朕愿闻其详。”
公主:“陛下今天带子夫入宫,并非之是寻常人等纳妾这么简单,后宫之事即为朝政,后宫的争风吃醋,势必影响陛下和皇后关系,而皇后身后是整个窦家,陛下恐怕要三思而后行啊!”
刘彻有些怒容:“笑话,朕大婚已有数年,皇后独承雨露却不见为朕生下一二半女,难道朕就要守着如此一个皇后,不能亲近别的女人吗?”
公主:“陛下是可以亲近任何女人,但是眼下,陛下只能亲近皇后。”
刘彻:“朕就不信这个邪了,太皇太后不是最希望朕能诞下皇子吗?不亲近别的女人,皇子如何生下来?”
公主:“这…..,陛下切不可莽撞,留卫子夫在姐姐府上也是一样的,陛下为何要如此执意而为呢?”
刘彻:“姐姐有所不知,天下女子有绝色容貌者众多,朕也不是独喜这个卫子夫,朕看重的是卫青。他的弓马娴熟,武艺超群,朕已经见识过了,朕和他交谈之下,知道他读过圣贤之书,懂得行军打仗之法,不得不说是个难得的奇才。”
公主不语,皇帝继续说道:“魏其侯善相人面,那日你也听到他说卫青,其实朕也不在乎这些虚妄之言,但眼见其谦卑柔和之下,难掩威武、淡然之气魄,朕也不得不称奇啊!”
公主:“陛下所言极是。”
皇帝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有些落寞,说道:“朕如今处境艰难,不得不四处游荡,以无欲无求之姿态来韬光养晦,其实朕的心里非但有万里河山,还有一飞冲天的雄心壮志。朕欲选天下有才学之士,却不得不半途而废,只能将这些人养在公车署中。眼见光阴似水,时光流逝,朕心急如焚啊!”
公主有些不解:“陛下何故如此?如今我大汉一片清平祥和,百姓富足安宁,陛下可垂手而治,何必纠结与此。”
刘彻:“姐姐有所不知,所谓的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不过是一种表像而已,南越,东瓯虽然地处一隅,但也已经经历数代,根基渐深,如果不能实现有效控制,来日必成大患。东南之事虽为掣肘,却也不过是疥癣之疾,真正的心腹大患,是北方的匈奴。”
公主:“陛下所言,臣也有所耳闻,却不知道陛下考虑得如此深远。”
刘彻:“只见到眼前,看不到全局的人,必定会受困于目光之短浅。朕所看到的,其实太皇太后和朝中重臣都看到了,只不过他们选择了逃避,朕不过是个不愿意装糊涂的人而已。”
叹了口气,刘彻继续说道:“朕能看到又如何呢?朝中大臣熙熙攘攘,济济一堂,却无可用之人,公车署中,也满是各郡国的饱学之士,这些人中有大贤大能之人,有诗书词赋超凡之人,却鲜有敢于打破陈规,领军驰骋纵横沙场,为朕开疆拓土的大才。”
公主:“父皇当年在世之时,时常赞叹李广将军是奇才,程不识为将军之典范,韩安国堪称国器,难道陛下眼中,他们都如此不堪一用?”
刘彻:“李广志大才疏,程不识谨小慎微,韩安国虽有大才却太过于圆滑世故,他们都老了,成不了什么大器,所以朕特别看重你的这个骑奴卫青。”
公主盈盈一拜:“陛下眼光如炬,卫青确实难得的大才,臣替卫青谢过陛下。”
刘彻脸上也泛起了笑意:“呵呵,何时见姐姐行过这样的大礼啊!看来姐姐要比朕更了解这个卫青啊。”
公主正色道:“卫青奴隶之身,如草芥飘浮不定,难得的是他从不因此而妄自菲薄,自暴自弃,却自强不息,练就了一身常人所没有的本领。姐姐知道他有文韬武略,陛下没有看错!”
刘彻大笑:“哈哈哈,朕听这话怎么像是一个女人再称赞自己的情郎啊?”
公主脸色瞬间通红,挥舞着粉嫩的拳头,砸在皇帝的肩膀上,娇嗔的说道:“陛下取笑姐姐。”
这一番谈话之后,刘彻依然决定,携卫青姐弟入宫。
卫青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月影,黑熊儿也留在侯府中,他就简单的几件换洗衣物。
卫青来到公主房中辞行,公主屏退左右,两人脉脉相对,面面相觑,有些冷场。
卫青跪了下来:“公主大恩,卫青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公主闻言有些伤感,轻轻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蹲下来将纤纤玉手放在卫青肩上:“卫青,我要你记住,英雄不问出处,富贵当思原由。我希望你去做一个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我不求你感激我,只希望你能永远记得我。”
卫青双眼饱含泪水,点头不语。
公主:“你卫青是奴隶又怎么样?有多少天生富贵者却庸碌一生,你看我高祖皇帝,也是起于草莽之间,再看我大汉的开国元勋,那个不是布衣平民?你放心去吧,去追寻你的梦想,像天空中鹰隼一般,冲天而起吧!有一天,让我看到一片属于你的天空。”
说道动情之处,公主也忍不住哽咽:“我只恨自己生在皇家,身不由己,若不然定会随你而去。”
公主此番话语情真意切,卫青被触到了内心,七尺男儿忍不住热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