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
凌细柳不由再次看向春桃,这丫头果然骗了她,眼前的贵妇人穿戴皆非一般商户富甲可比拟的。Www.Pinwenba.Com 吧
她正思忖着,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抬眼瞧去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穿着一件儿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下裳穿着墨绿缎子马面裙,远远瞧着便觉得来人身形极其单薄,尤其趁着漫天的飞雪,她却步伐轻盈,丝毫没有他人行走在积雪中一脚深一脚浅的狼狈,反如踏雪而来,令人见之忘俗。
“郡主……”春桃在看到自家主子的瞬间忍不住热泪盈眶,立即让开了身边的位置。
少女急匆匆奔来,扑倒在妇人身边,先是查看了鼻息、脉搏之后才收起了脸上的紧张之色。
絶丽少女拉起妇人的手用力搓了搓,半晌不见回暖,这才抬眼四下看了看,不期然便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她方才远远走来便觉得姨母跟前的小丫头有几分眼熟,但她一心牵挂着姨母安危并未多看。
此时一眼瞧来不免惊讶不已,面前这位锦衣华服、眉眼精致的女童与昔日的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奴隶差了何止千里,是以她没能在。
一名少年男子头顶铭旌,手持白幡,怀抱着牌位在前领路,他身边分别立着两个年轻的男子拿着白纸剪穗糊成的哭丧棒走在队伍的两则,后面是四人抬的檀麝木棺,棺木后跟着的是坐着车轿的女眷和披麻的亲眷。其余的人皆抱着纸糊的冥器花圈,默默地跟在后面。
往常的送殡队伍无不哭声载道,这一路出殡却静悄悄的,所有人的脸上皆挂着一股沉寂肃穆。
几人看这这一幕皆是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凌细柳向刘管家问道:“可还有其他路通往西里镇?”
刘管家想了想指着左手边的一条小径道:“有一条路,但比较难走,可能要绕远了。”
“就走你说的那条路。”凌细柳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调转马头朝着小径奔去。
身后陆陆续续有马蹄声跟上,有人低声啐道:“真是晦气,竟然碰到出殡的队伍,也不知我们几时才能赶到西里镇?”
另一人接道:“难不成你还想跟死人抢路?况且谁说遇到出殡便是晦气了?棺材既是升官发财,见了棺材是要交好运。”
“呵!像你我这样的家生奴才一辈子都是奴才,升官发财做梦去吧!”那人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方才有没有看到牌位上是什么名字?哪里有人出殡没人哭丧的?这家的人定是冷血无情的!”
男人偏着头想了想道:“好像是叫什么陈璠!”
“你刚才说什么,牌位上写的什么?”男人话音刚落便被人一把抓住了马缰,他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六小姐一张惨白的脸,幽深的黑瞳此时迸发出慑人的光芒。
男子被吓了一跳,险些从马上掉下来,他结结巴巴道:“小的说、说方才似乎瞧见那牌位上写的名字是陈璠。”
凌细柳瞪着眼睛再次追问道:“哪个陈哪个璠?”
男子早被凌细柳的目光吓的不知所言,结结巴巴半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细柳索性也不管他了,调转了马头,扬起鞭子狠狠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飞一般的狂奔起来。
这一路上她的心好似被一双手捏住了,胸闷的厉害,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一定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一定不是!
凌厉的寒风中她抬起头,脸上全是眼泪,顾不上擦拭,她只抓紧了缰绳奋力地奔向梵音所唱之地。
远远的她瞧见了出殡的队伍,脸上的泪水被朔风吹尽,未及风干便冻成了冰,贴在她脸上生生的疼。
凌细柳再次扬起了马鞭,快速追上出殡的队伍,马儿在棺木旁停下,她来不及缓下速度,便硬生生从马上跳了下来,脚着地的时候,腕骨生疼,她抬脚便往队前奔去,却是脚踝针扎一般的疼,一个踉跄竟是仰面趴在了地上。
冰雪一瞬间钻入衣领,覆了她一脸的寒,眼泪仿佛一下子被冻住了,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动,她撑起身子,手掌深深陷入冰雪中,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擦掉满脸满身的雪,颤颤巍巍地追上了前面怀抱灵位的少年。
出殡的队伍因为这突然挡在路中的女童停滞了脚步,立在最前面的少年男子缓缓抬眸望向了面前犹如雪人一般的瘦弱女童。
而凌细柳亦抬起了模糊的双眸,她的视线被泪水与冰雪遮掩,她缓缓抬起冻的通红的手指,轻轻擦掉了眼泪,那样冷,眼睛似乎都疼了。
待她看清楚少年清秀的娃娃脸,看到他脸颊两侧甚至不笑也能看到的清浅酒窝,凌细柳的心悸颤了几下。
她惊吓的脚步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便要拔足离去。
然而,这个时候耳边响起了少年低沉嘶哑的声音:“你也是来为家父送行的吗?”
凌细柳的心狠狠地抽了一把,泪水再次上涌,她用力咬紧了唇瓣,仰头看向天际,竭力让泪水回流到眼眶,待她视线再次清明,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少年怀中的牌位,先父陈璠之灵位。
凌细柳的眼泪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双膝一弯重重跪在了灵位前,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声:老师,细柳来迟了!
她这一声跪的实在,埋首磕在地上,三尺后的积雪被她磕的见了底儿。
陈恒望着她,脸上先是错愕,继而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怜惜与悲哀。父亲桃李满天下,受其恩惠着不计其数,可真正能在父亲离去时敢为他送行的又有几人。
他并未阻拦凌细柳的拜祭,然而地上跪着的瘦弱孩子竟在磕完三个响头之后长伏于地,迟迟不见起身。陈恒察觉有异,连忙俯下身将孩子扶了扶,谁知他刚一碰到孩子,她便应声倒在地上了。
侧躺在冰雪中的孩子,小脸儿苍白若纸,双眸紧闭,脸上却是湿漉漉一片。这么小小的一团躺在地上,毫无声息,陈恒心里莫名的一慌,他颤抖着手指试了试孩子的鼻息见她只是昏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将她送至后面的马车里,对车里的妹妹道:“这个小姑娘突然昏倒在地上了,八成是冻着了,你好好照顾她。”
沉睡中的凌细柳似乎又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看到了未央宫垂檐重帷,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跨过一道又一道儿的宫门,看到熟悉的房间里,儒雅正直的中年男子轻轻地拍着小女孩的头,和蔼道:“孩子不要哭,朝堂素来便是如此,有战争便会有鲜血。今日你见皇帝弟弟受了委屈便要哭泣,日后外戚坐大,你皇帝受的又岂止是委屈?你可知大齐如何会亡,皆因后朝女主临政,帷幄称制,却是肇自女宠,成于外戚。大齐之亡宦寺方镇实尸之,于女宠外戚似无与焉!”
女孩子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孔,不解地问道:“老师,细柳不知何意,请老师详说。”
中年男子垂首瞧着女童一双天真懵懂的双眼,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你只需记得保护好你皇帝弟弟,莫要让旁人伤了他,尤其是窦武,你一定要防着此人。”
女孩子还想要再问些什么,中年男子却只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息不止。
凌细柳是被一阵打斗声惊醒的,她甫睁开眼便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少女见她醒了便道:“你不要出去,哥哥会保护我们的。”
凌细柳坐起身子,一把掀开车帘,果然见到外面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与出殡队伍纠缠的是几十个穿着平民衣裳的男人,手中皆持着一柄森然的长刀。
她坐在车厢内草草看了一眼便知这一群人并非寻常百姓,先不说他们每个人的身手如何,便是打斗的动作与沉稳的手法,凌细柳一眼便认出这是一伙儿训练有素的军人。
招招致命,出手狠辣,不耍任何花枪的打法,除了杀手便只可能是军人,而这一行人面貌长相,与沉稳的出手皆是军人做派,那是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杀人手法。所以不拖泥带水,毫不留情,杀人如切豆腐。
送行的队伍大约有三十人左右,此时还站着的人已不足一半儿,而且他们没有兵器,不过是普通的护院家丁。果然,片刻之间场上又倒下了一片。
“啊!”凌细柳身后的陈灵透过凌细柳掀开的车帘看到了外面发生的凄惨情况,吓得大叫了一声,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杀手却因为她这一声大呼发现了凌细柳藏身之处,随即寒光一闪便砍向了凌细柳,凌细柳双手撑着车厢门,凌空一脚踢在那人脑门上,右手顺势握着他的手腕,用力一转便将刀卸了去,她右脚点起踢在刀柄上,长刀如利刃一般飞去,快速撞入男子的胸口。
“噗!”地一声,凌细柳微微偏头,鲜血喷洒在车厢壁上,溅在雪地了,好似一枝枝映雪红梅。
凌细柳没有想到这群大宁的军人竟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她握紧了拳头“噌”地一声跳下马车,一脚踩在方才那人的身上,她顺手把拔掉了插在他胸口的大刀。
鲜血有一次飞溅,这一次溅在了她的裤脚上,及绣着芙蓉花的靴子上,点点滴滴的红色溅在花心,顿时点了花色,那芙蓉花娇艳异常。
凌细柳微微一笑,这便是锦上添花吗?她手起刀落又是一颗大号头颅落地,打斗中的陈恒已发现了这边的状况,他惊讶地看了一眼凌细柳,接触到孩子森然的双眸,他怔了怔,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群人也发现了凌细柳的存在,她的打斗手法与他们几乎如出一辙,反观陈恒虽然剑法精妙,但与凌细柳比起来却是温柔了许多。杀手们的视线有一大部分转移到凌细柳身上,他们纷纷执了刀剑将凌细柳合围在棺木旁边。
凌细柳目光在几人脸上转过,冷冷一笑道:“今日就当我是为陈太傅践行。”
话音未落,她一脚踩入雪地中,脚尖儿勾起,带出冰雪无数,雪茬子混着冷厉的刀锋,划向每一个人的面颊,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几个人的脸上都多出了一道儿血痕。
凌细柳冷哼一声道:“此时若你们离去,我可饶你们一命。”
几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凌细柳,却丝毫没有要逃离的意思,其中一人更是啐了一口道:“狗娘养的,老子非杀了你不可。”
话音未落,三人齐齐涌了上来,凌细柳本就个子矮小,加之身手灵活,三人刀剑落下只听金石之声,却不见人影。
凌细柳翻身便是一脚,狠狠踢在其中一人脖颈,只听咯噔一声,那人便微顿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