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收礼（一）

高少尘让办公室的人制作了一个不锈钢的意见箱，挂在政府大门口，却在箱子上面贴了三个红色大字：埋怨箱。Www.Pinwenba.Com 吧想到这个小细节他自己挺是满意，虽然“意见”是个中性词，不褒不贬，任何人都可以给任何人提意见，但老百姓未必就会这样认为，镇政府门口挂个意见箱，难免有点高高在上的意味，群众会想自己一介草民怎么能给政府提意见呢？虽然政府是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可由老百姓嘴里讲出来，岂不显得领导们太低能弱智？因此高少尘刻意让人改为“埋怨箱”，这样一来就有了卑躬屈膝笑脸相迎的味道，埋怨本来就是发发牢骚，老百姓不提意见，发发牢骚还是理所应当的。“埋怨箱”一挂上去，就吸引了不少镇上居民的目光，行人路过镇政府门口看到这箱子，都会停下脚步围观，或者窃窃私语，人群中就有人疑惑，咱们老百姓真能埋怨政府？起初几天一封埋怨也没收到，过了几日才断断续续收到一些。高少尘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创举竟然还上了文安日报，当然又是陈雨捉笔操刀。古永达暗地里十分不屑，认为高少尘是政治作秀，太小儿科，人民群众的生活不是几个小箱子就能改变的，只能凭添笑料罢了。

郭卫民最近一段时间，往高少尘办公室跑的越来越勤，镇长办公室都快成他的所长办公室了。高少尘对郭所长这人谈不上讨厌，但也不是特别喜欢，只觉得这个太会钻营，如果一个派出所长把精力都放在拉结关系上面，还有什么心思去办案呢？上次在县城唱完KTV后，郭卫民开车送众人回家，在张志远的家小区门口，高少尘坐在车里看到郭卫民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一直把小张送到门口，然后送陈雨家楼下也是拎了一袋东西，高少尘想不明白袋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也许是一些土特产这类。到他家门口时，郭卫民拿出两条中华，说一点小意累请镇长笑纳。高少尘推辞不得只好收下。在大家的心目中，似乎烟酒从来不算贿赂，领导们几乎都是对烟酒来之不拒。中国自古以来一直是礼仪之邦，走亲访友从来都是礼尚往来，你要是不收下人家还会嫌你不解人情。人都是感情动物，领导也不例外，小恩小惠收的次数多了，难免会影响对一个人的判断，抑或这正是烟酒茶的作用所在。

那天高少尘去县城开会，开完会已是下午，便想回家过夜第二天再走。晚上刚吃罢饭，白勇打来电话问他在哪，说他正在县城办点事，如果在县里就见个面。高少尘告诉白勇家庭地址，不肖片刻，白勇提着大包小包的来了。高少尘有些不高兴，想现在正是合作的关键时刻，让人看到白勇给他送礼，难免会让别人说闲话。他请白勇就坐，张英忙着泡茶，高少尘说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白勇诡笑，道：“一点补品，给弟妹和孩子的。咱们大学同窗四年，我初次登门，总不能空着手来吧？”

高少尘心想白勇说的也在理，便不再推辞，问：“今天来文安办什么事？”

“这不马上要在你们镇上搞项目嘛，很多手续要办呢。”白通笑着说道。

张英把沏好的铁观音端上，高少尘问还顺利吧？

白勇掏出中华给高少尘点了一支，“挺顺利，林书记都说大力支持了，办手续还不是一路绿灯？”然后他深吸了两口，接着道：“少尘，手续基本上办好了，你看征地补偿的事咱们是不是尽快敲定？我们也好马上开工啊！”

高少尘故意打起马虎，说：“这事咱们不都说好了嘛，一百六十万。”

白勇嘿嘿一笑，笑声里透着一丝奸滑，道：“你小子，没上学的时候实在了。”

高少尘呷一口茶，“老大，若是论同窗交情，我真想给你打个折，可我得为村民着想啊，他们祖祖辈辈就靠那一亩三分田过日子，如今地没了，政府尽可能多给点补偿也是应该的，对吧。”

白勇说：“少尘你说的也没错，我也不想与你斤斤计较，只是咱们现在是各为其主啊，你为人民着想，我也得为许总着想是不？”

高少尘觉得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道：“哎，这事我一个也说了不算啊。我只是个小镇长啊老大。”

白勇诡谲一笑，“少尘你就别踢皮球了，今天我见了林书记，他说这事属于我们之间的合作，他一个县委书记不好多嘴。你们这样踢皮球，可显得没态意喽。”

高少尘理解林云峰的意图，这事他当然不便插手，这是富河集团与古水镇的合作，要多少补偿理所当然是镇上说了算。于是说道：“老大，我回去再和永达同志商量一下，下周给你答案，怎么样？”

白勇把烟头掐灭，“行，这事真不能再拖了，我等你好消息。”

两人又客套一番，白勇才起身离去。张英收拾那些补品的时候，在一个大袋子里发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打开一看，竟然是条黄金项链，市价起码在三千以上。张英忙叫高少尘过来，高少尘一看脸就绷了下来，鼻子哼了一声冷气，“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张英却拿起项链比划起来，金灿灿的闪闪发亮，女人家天生浅薄，见不得璀璨发光的东西。“不就是一条项链嘛，你为难什么？现在哪个当领导的，不收礼啊，就你大惊小怪。”

高少尘急了，说：“如果我现在不是和他合作，一条项链收就收了。可现在的紧要关头，传出去不知道别人要说什么呢！”

张英说：“这事你不说谁知道？白勇还是你的老同学，他送我条项链也不过份嘛。”

高少尘看着张英拿着项链在脖子上比来比去爱不释手的样子，心也软了下来，自己从来没送过妻子贵重的礼物，看着她的表情，心中不禁一阵惭愧。一条项链也不是过于贵重，有些干部收起钱来都若无其是，仿佛别人欠他似的，自己为了一条链子小题大作，是不是有点过于较真？他说：“既然你喜欢，就收下吧，下不为例。”

张英开心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回到镇上，高少尘和古永达关于征地补偿款的问题进行了一次谈话，古永达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说：“你是镇长，这事你看着办就行了。”

高少尘想到那条金项链，心底不免发虚，道：“这事一直拖着我看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让一让步，再说厂子尽快建好，对村民也是有益的嘛。”他心里无比懊恼，难道这就是一条项链的魔力吗？如果他没有收白勇的东西，他可以继续理直气壮的要价，可现在他总有点拿人家手软的心虚，仿佛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似的。

古永达漠然地道：“我同意你的意见。”

高少尘说：“那好吧。我尽快办妥。”

高少尘最终同意了白勇关于补偿款的提议，白勇以为是自己的礼物发挥了作用，在电话里笑着说：“太谢高镇长了，款项我这边尽快打过去，然后尽早开工。”高少尘放下电话却高兴不起来，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下山的猴子，丢了西瓜捡料芝麻，一条几千块的项链就让村民们损失了四十万，得不偿失啊。他一边心痛一边发誓，以后绝不能再收任何人的东西。

“埋怨箱”挂了一个月后，收到的埋怨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五花八门，有埋怨政府某位同志办事拖沓的，有埋怨生活太苦没钱的，有埋怨邻居通宵打麻将扰民的。更有一封可笑的，一位丈夫埋怨自己妻子性冷淡。高少尘看了啼笑皆非，心想这事政府可管不了，总不能让政府出钱给你找小姐吧？不过有一份信却引起了高少尘的重视，说这信是埋怨毋庸说是一份举报信，信里揭露古水镇党委书记古永达同志贪污公款，具体是县里每年拨下来的扶贫款，本来每家贫困户每年发五百元，可发到手的只有三百元。几年算下来被古永达从中贪污掉的将进三十万！高少尘倒吸一口凉气，若果真如此，可是要坐牢的，他又感觉这信不像凭空捏造。此事非同小可，高少尘不敢大意，况且最近又传言古永达要调走，如果这事最后查明是污蔑，影响了古永达的前程，自己可就成了罪人恶人。他想如果是检举，县里会不会也收到呢？县里收到了应该会有所动作吧？犹豫之间，高少尘还是把这信轻轻压进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