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瘾难耐
这两天,郭笑笑正与爸爸老郭闹着别扭,而说起缘由,听起来也很荒唐。Www.Pinwenba.Com 吧
那天,老郭出去办事,叫笑笑到车间里照看照看,因为这批订单已经快到交货时间,特别是质量不可马虎。
老郭走后,笑笑来到车间。说心里话,郭笑笑对干这份差事并不情愿。他从小学艺,跟所有走上艺术之路的人一样,当角成腕儿一直是心里的情节。谁知赶上体制转换,剧团倒闭,从艺的梦想破灭了,但那颗打小埋进心里的种子却一直存在,所以对木箱厂的事就不是特别上心。而自从剧团解散,老郭看到儿子又回到身边,自己办的木箱厂恰是要劲的时候,反倒有了让他继承家庭产业的打算。两股不同的心劲碰到一起,大大小小的摩擦也就很难避免了。
车间里有些喜欢文艺的工人,曾经也是县剧团的戏迷,而且都知道郭笑笑不能提戏的弱点,所以,看到老郭出门小郭当家,便有意借着工间休息的时间,撺掇郭笑笑说:“看我们老少爷们儿这么辛苦,怎么着你们小两口也得来上一段,让我们大家乐呵乐呵啊!”
郭笑笑经不住大伙的起哄,果然被逗出了戏瘾。他让人取来录音机,又叫来白丽云搭戏,在车间前的院落里,以一段二人转小帽开场;接着这帮工人也都来了情绪,你一段评剧,他一段梆子,几个爱好文艺的工友甚至与笑笑两口子飚开了戏。一伙人你来我往,忘乎所以,早把干活的事抛到了脑后,直到老郭突然出现在眼前,并且暴怒地一脚把地上的录音机踢倒在地,大家才幡然醒悟吓傻在那里。
“都他妈吃饱了撑的!我这不是剧院,也他妈不养戏子,不想干的都他妈给我滚蛋!”见到老郭震怒大骂,工人们都老鼠见了猫似的纷纷逃回到车间里,而郭笑笑和工长也想开溜,却被老郭叫住,“你们俩别走,都到我办公室来。”
老郭把皮包摔到沙发上,坐进老板椅,气的呼呼喘着粗气。郭笑笑和工长心虚地站在门口,低着头不敢看老郭。
半晌,老郭问儿子:“怎么着,要造反是吗?戏瘾上来搂不住是吗?把我这改舞台了,亏你做得出来!你能不能长点出息啊!我把你放在这个位置,指望你领着工人往前奔,可你……让我还怎么信任你!”
郭笑笑低着头不说话。
老郭又转向工长:“你是厂里老人,打建厂就跟着我,为今天这事我让你卷铺盖滚蛋,又有点对不起你。可我气的是,他不懂事,你怎么也不懂事啊!今天耽误的活,不管加班到几点都得给我补回来。另外,你这月奖金扣除,省得你不长记性!”
郭笑笑听到最后这条,忙替工长辩护说:“这事不赖他,是我带的头。我也是想让大家放松一下,这些日子大伙儿加班赶活都挺累的!”
老郭一听儿子这么说,顿时火又拱了上来:“怎么着,你学会做好人啦?别忘了,你在我这也是个吃瞪眼食的,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给我出去!”
郭笑笑气哼哼地临出门甩下一句:“你以为我爱在这干啊!”
“不爱干你走!我还懒得见你这不争气的东西!”老郭在背后吼道。
心情郁闷的郭笑笑走出厂门,白丽云追出来问:“这就快下班了,你去哪?”
郭笑笑头也不回地说:“找得意,喝酒去。”
小得意的店铺被封以后,就回村住到了家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院落。得意的母亲去世的早,两个姐姐也已出嫁,他就跟父亲住在一起。郭笑笑是这里的常客,他在路上买了点熟食和一瓶酒,进门先跟小得意的父亲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走进小得意的房间,却意外地发现油葫芦也坐在这里。
“你怎么也在这?”郭笑笑奇怪地问。
油葫芦看一眼小得意,犹犹豫豫地说:“这不沈老万刚才派人来了,催着小得意赶紧还款,我不是中间人吗,就把我也叫过来了。”
“不是还差两天吗?催命似的,这孙子急什么!”郭笑笑脱口骂道。
“沈老万听说了小得意店铺被工商局查封的事,怕他还不上钱,所以提醒一声。”
“他还成好人了?那就别做趁人之危的买卖啊,要我说就他妈不还他钱,而且告他去!”笑笑抢白着油葫芦。
“你别冲我来呀,我这不是也为了帮助小得意吗?听说沈老万那小子黑白道通吃,咱也惹不起。”
“别操他妈了!我还不信了,他能怎么着?”笑笑的拧劲上来。
小得意制止住两个人:“你们别吵了。这谁也怨不着,都怨我自己。”
三个人沉默着。小得意忽然抬起头看着郭笑笑欲言又止,半晌才试探着说:“笑笑,兄弟这回是真遇到坎了……”
“别说了,得意。”郭笑笑打断小得意的话头,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什么都别说了,那几万块钱我给你留着呢。就是还差点……”
小得意心里一热,伸出手使劲拍了拍笑笑的肩膀,说:“剩下的我想办法。我琢磨反正这买卖我也干不下去了,等他们把我的店铺解封,就把它盘出去。”
油葫芦小心翼翼地问:“那恐怕还不够吧?”
小得意沉默不语。
郭笑笑看着小得意的脸色也小心地问:“你跟林楠怎么样了?要不……”
“别提她,我再怎么着也求不到她头上!”看来小得意还在心里较着劲。
郭笑笑劝他说:“都这么多年了,哪至于说断就断了?不是我说你,咱老爷们儿也不能老端着,该服软得服软。要不……让丽云去找找她?”
“你们别管这事。我也不是冲林楠,就是他爸……”小得意不想再往下说了。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油葫芦忽然欲言又止地说:“得意,说到林楠他爸,我一直有个怀疑……当然,你别往心里去,只是怀疑……算了,不说了。”
“嗨,你这人真操蛋,怎么说半截话?你怀疑什么,有话快说!”郭笑笑急了。
油葫芦迟疑地看着小得意。小得意说:“没事,你说吧。”
“那我说了?对不对的算我瞎猜,你别往心里去。我就觉得小得意掉进的这个陷阱,八成跟林楠他爸有关。”
“为什么?”郭笑笑问。
“你想,跟小得意有过节的会有谁?只有林楠他爸。他一直想拆散女儿和小得意的关系,可又做不到,那就只有把小得意整垮,让他一败涂地,林楠自然就会看不起他,小得意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找林楠……当然了,这可是我瞎猜的,是不是这样你自己琢磨。”
“瞎猜你也得有根据啊?我要是个都混成局长的人了,可做不出这种下做的事。”郭笑笑不屑地说。
“那要看为了谁。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什么都做得出。所以说你们没孩子不会懂。”
“那根据呢?”
油葫芦分析说:“你看,得意是被谁下的套?咱不敢瞎猜。但那批假冒进口饲料刚进了货,就有人举报,第二天工商局林局长就签了封查通告,怎么这么巧啊?而且,让小得意一包饲料都来不及卖出去,这不就是往死里整他,向绝路逼他吗?谁会这么恨他?”
小得意听着油葫芦的分析,脸色逐渐变得铁青,郭笑笑赶紧用眼光示意油葫芦打住。他岔开话题说:“想不到几年不见,你小子学会当侦探了!我看你分析的不靠谱。得意,别听他的。对了,我还带了酒菜,咱好好喝喝。”
郭笑笑去请小得意的父亲一块喝几杯,老人拒绝了。好在郭笑笑也不是外人,他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到厨房鼓捣好酒菜端到小得意的房间,哥儿仨斟上酒喝起来。
两杯酒下肚,气氛有些凝滞。油葫芦打破沉闷说:“我这几年在外面干什么,还没跟你们哥儿俩说呢。”
“就是啊。你说你做生意,我也没好意思问你做什么生意?”郭笑笑问。
“其实做生意是假。”油葫芦说,“我这几年就没离开演出的事。当然,不是在剧场,是走江湖,跑码头。”
“你啥意思?具体说说。”小得意也来了兴趣。
油葫芦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他说:“你们还记得在县剧团那会儿,我到处去走穴唱快板,还被剧团批了一顿。但那时候也让我认识了一帮穴头,如今他们大都包场子、摆码头,我这几年就一直跟着他们混。”
“你说的就是野戏班子吧,咱这县里也常来,圈个场子就唱起来,红白喜事是活就接。”郭笑笑说。
“不是你说的这种,是夜店。”油葫芦给哥儿俩绘声绘色地讲起大城市的演艺市场和所谓的夜生活。
原来,这些年,一些大城市逐渐兴起了什么洗浴中心、歌舞厅、夜总会、酒吧等等的休闲消费场所,一些过去的穴头看好这一市场,在这些地方包台口,租场子,然后吸引那些游走于社会的江湖艺人前去卖艺,统称为唱夜店。
小得意说:“那这得多乱啊,有规范吗?”
“当然,在这地方摆场子也是有人监督的,不是随便来的。而且穴头也不叫穴头了,叫舞台监督。什么舞美、灯光、音响师都有,很正规的。”
郭笑笑来了情绪,问:“那能挣到钱吗?”
“说到挣钱那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了。演员的出场费是按你的知名度定的,像你跟小得意,都是科班出身,原来也都是剧团的台柱子,那绝对没有问题!一般的出场费一晚上怎么也得个几百块吧。演得好,底下观众单点你的节目,都是有小费的,那就没谱了。知道全国青歌赛的吴大光吧,还有春晚演小品的春秀秀,我们都在夜店一块混过,不过人家玩出来了,不像我这么没出息。”油葫芦说的眉飞色舞,小得意和郭笑笑也都听的神思飞扬。直到三个人酒喝足了天也聊够了,已近半夜。
小得意送走郭笑笑和油葫芦返回院里,发现父亲站在他的房间门口。
“爸,你怎么还没睡?有事吗?”小得意好奇地问。
老父亲把一个纸包塞到小得意的手里,说:“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这是我存的一点钱,不多,能管点用是点。”
小得意很快把钱又塞回父亲手里,说:“爸,您干嘛,不用!我能解决的,你不用担心!”
父亲犹豫着:“你行吗……”
“行。您去睡吧。”看着一头白发的父亲慢慢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小得意回身关上门,和衣躺到床上,不由一阵悲伤涌上心头,泪水顺着面颊默默滚落下来……
同样睡不着觉的还有郭笑笑,他回到家白丽云已经睡觉,笑笑脱了衣服就钻进媳妇的被窝,白丽云嗔怪地推开丈夫探过来的脸问:“你喝了多少酒啊?这么大味!”
郭笑笑拥紧媳妇说:“知道吗,咱还可以上舞台有演出。”
“你胡说什么,喝多啦?没看你爸今天那样,再演戏恨不吃了你!”
郭笑笑复述油葫芦说过的事,白丽云还没听完就推开丈夫说:“油葫芦的话你也敢信,瞧他猴精鸡瘦那样,忘了在剧团,啥黑钱的事他都干得出来。再说了,你爸就指着你接他班呢,能放了你?”
郭笑笑没再说话,愣愣地想着什么。白丽云钻进他的怀里:“别瞎琢磨了,快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