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仁厚君子(1 / 1)

16、仁厚君子

卫家悲痛欲绝,其母卫少儿多次哭得晕厥过去,大汉帝国上下愁云密布,天妒英才,天地同哀。皇帝闻得噩耗,悲怆难以自抑,下令发塞北五属国之归降匈奴,披麻戴孝,护送霍去病的灵柩回长安。汉军沿途祭拜,哭天喊地,顿首额头出血者不计其数,无数民众自发等候在灵柩经过的大道旁,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只为给英雄默默奉上一束鲜花。

皇帝下旨,在自己的陵寝茂陵东北为霍去病修建墓冢,状如祁连山,封土上堆放着来自遥远西北的巨石,墓前树马踏匈奴的石像。皇帝钦定谥号“景桓”,取义”并武与广地”,彰显其克敌服远、英勇作战、扩充疆土之意。

霍去病深得长途奔袭战之精髓,将骑兵战术运用到极致,其临阵用兵灵活,勇猛果断,注重方略,不拘古法,亦因此每战皆胜,与卫青一起被誉为帝国双璧。他留下“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千古绝响,为后世名将引以自勉。”饮马翰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祁连。”这是后世史家对霍去病战功的总结,也是一个英雄能给自己民族最好的献礼。

阿兰替霍去病诞下一子,取名霍嬗,时年仅三岁。天妒英才,霍去病壮年逝去令皇帝夙夜扼腕长叹,将一腔哀伤惋惜之情化为对霍嬗的关爱,诏令其承袭冠军侯爵位,将其养在宫中,不满十岁便封为侍中。皇帝希望他长大之后也能出将入相,继续霍去病的功业。但是,六年以后的元封元年,霍嬗从汉武帝登泰山封禅后不久后便莫名暴卒,死时仅十岁,没有留下子嗣,霍去病的嫡系后裔至此断绝,冠军侯国也因此而除。霍嬗谥号为哀,史称冠军哀侯。

霍去病病逝之后卫青也病倒了,铁打的大将军被心里的悸痛击倒,卧床不起,他和平阳公主预定中的婚事也只好继续拖着。

卫青称病,暂时远离了朝堂,他想去四处走走,看看昔日那些个跟随自己征战沙场侥幸保住性命的老兵,当然,还有一个愿望埋在心里许久了,这些年来,他一直暗自托人寻找李先生,无奈斯人远去去,杳无音讯。就在前些日子,大侠剧孟的徒孙传来消息,就在不远的关中,有一位游学老先生,似乎符合李先生的特征。

渭水滋润下的关中平原是秦国故地,号称“八百里秦川”,当年韩国水工郑国主持兴建了郑国渠之后,关中便成为天下最富足的地方,这里也是中国最早被称为“金城千里,天府之国”的地方,比成都平原获得“天府之国”的称谓早了半个多世纪。

关中的老秦人性情刚烈,天生尚武,所以帝国最为勇敢的士兵大都出自这里,卫青带了当日军中的老主簿,老者早已赋闲在家多日,乐得再为大将军效命,二人带了两名驭夫便轻车便袍出三辅。

沿途风光卫青无心留恋,却被车窗外农田中耕作的农人所吸引。正是春播之时,沃野之上四处是劳作之人,却鲜有牛马等牲畜,替代畜力的尽是老弱妇残,他们在铧犁前艰难地拉动着,见卫青不解,老主簿道:“这些年连年征战,牛马都让朝廷征调去了,民间农事大多如此。”卫青默然。再行数里,便是一处村落,老主簿道:“此处是有名的英雄村,大将军当年麾下的十几名百夫长都是出自这里,随大将军出征立功获爵者有百人之多。”

卫青下车不如村子,只见房舍破败不堪,往来者衣衫褴褛,面有饥寒之色,对于作为陌生人出现的卫青四人,他们完全漠不关心,甚至还带着一丝敌意。自小长在民间的卫青大惑不解,老主簿道:“大将军,我等衣衫整洁,怕是农人以为我们是官差。”

行至村中,老主簿叫住一名断臂老者,问道:“老兄可知王七家何在?”

老者没有好声气:“找王七何事?我是他的族兄,你告诉我就行。”

老主簿道:“我们是王七的故人,劳烦老兄带路。”说着递过去几枚铜钱。

老者这才领他们到了一处院落。此处败破更甚别处,王七也不过四旬年纪,但老态却已尽显,此刻,他正在院中喂鸡,他在龙城一役中失去一条腿,拄着拐杖,勉强能行动。

独臂老者喊道:“王七,有人找你。”

王七回头,看到了走在前头的卫青,突然怔住了,他浑身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知道手中的瓦盆落地,才扑过来跪倒在地,大声喊道:“大将军,你是大将军?”

卫青一把抱住他。

屋内,闻讯赶来的老兵济济一堂,凝望着他们的大将军,卫青一个个和他们见礼,这些曾经经历过生与死的袍泽,这些曾经为国奋不顾身的老兵满含泪水,卫青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身上的破旧的衣衫足矣说明当下的境况,卫青心痛不已。

卫青哽噎道:“大家受苦了。”

王七咧嘴一笑,道:“大将军,我们不苦。朝廷在打仗,赋税一加再加,我们也都认了,只要能打败匈奴,比起那些把命都丢在塞北的兄弟,我们受些苦又能算得了什么。”

旁边的老兵接着说道:“大将军漠北一战彻底打垮了匈奴,弟兄们的苦日子也要到头了,往后大将军来我们就要杀猪宰羊款待。”

这些淳朴的老兵们哪里知道,皇帝的志向远不止于此,他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业的宏愿远在千里,西域、西南、茂陵,处处要钱要物,又哪里会有什么轻松的好日子呢。

桌上的几样野菜,就着粗粝的粟米饭,唯一的一碗鸡肉被让来让去。这是卫青今生最难以下咽的一顿饭,不是因为不够可口,而是因为心痛。

王七说着老兵们的遭遇:“从塞北回来后,小人等有了爵位,拿了赏钱回家,也算是荣耀了一阵子,我们回来的时候都是缺胳膊少腿的,还好族里兄弟多,有人照应,本来就是庄稼人,种地是老本行,这日子过的还好,只是这几年赋税、徭役连年增加,家底儿都空了,年轻人也戍边的戍边,服役的服役,种田全靠的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卫青:“廉颇六十还能上阵杀敌,你们怎么能称老呢?”

王七:“哈哈,大将军说得是。要是匈奴胆敢再猖狂,我们也能再随大将军出征,杀他个狗娘养的。”

众人哄笑中,卫青自问:“我打仗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如今打败匈奴了,他们还是这么苦,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卫青离开的时候,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了下来,老兵们坚辞不受,却拗不过大将军的命令。

清晨,旭日东升,穿过薄薄的晨雾,近百名老兵整齐列队,站得笔挺,等待着他们永远的大将军检阅。卫青的脚步和心情都是沉重的,这些不屈的脊梁代表着一个民族不屈的精神,他们的韧性,撑起这个伟大的国度。

关中之旅不得不就此结束。卫青赶往封邑,唤来老管家道:“以后封邑的田赋收成要分一半出来,届时自有人来运走。”

老管家不解,问道:“以前收成田赋都是折算成现钱的,大将军这么安排是何意?”

卫青:“我自有安排,您老不必过问了。此事必须保密,倘若泄露,必然又要生祸端。”

老管家:“诺!”

回到京中,卫青对弟弟卫步道:“此次为兄去了关中,本为探寻李先生,路上却见了昔日的一些老兵,他们的日子苦啊!所以为兄决定,日后封邑出产分出部分,接济那些老兵,此举有市恩之嫌,为兄只有托你去办才放心。”

卫步:“先生恐怕也是不愿给我们添麻烦,否则凭兄长如今的声望,天下还有人不知吗?至于接济老兵之事,兄长如此苦心,弟弟明白了。只是兄长说过,市恩乃皇家大忌,兄长何故为之?”

卫青:“那些曾经为国出生入死,追随为兄征战万里的老兵,为兄实在不忍他们经受如此凄苦,为避免市恩之嫌,弟弟要隐藏身份,以官府的名义送粮,同时要嘱咐其不能走漏风声,如此这般,为兄想来不会有事儿吧。”

卫步:“兄长思虑周全。不留姓名,将功归于官府,可避免市恩之嫌,弟弟定不负所托。”

霍去病的英年早逝让汉武帝一度感到绝望,放眼汉庭,战将千员,可堪一用者不过卫霍二人,新近涌现出来的青年才俊均是循规蹈矩之人,效命卫霍麾下尚能有所斩获,倘若用他们独当一面,汉武帝没有这个决心,他们自己也没有这个底气。皇帝又将目光投向了卫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