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人各有志
卫青称病,皇帝便派御医前往诊治,御医正是卫青的故人义姁,她一见卫青便知道无大碍。
义姁道:“陛下派我来为大将军治病,只是大将军这病恐怕是心病吧?”
卫青一直以长姐之礼待义姁,道:“长姐高明,眼下青心乱如麻,实在无心军国政事,还望长姐能体谅苦衷。”
义姁叹了口气道:“唉!大将军的为人我岂能不了解,要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义纵有大将军一半的恬淡,我也就不担心他了。”
卫青:“人各有志,义纵兄如今得偿所愿,如鱼得水,长姐不必过虑。”
义姁回宫后回报皇帝,说大将军身体无大碍,只是冠军侯的早逝让他太过悲伤,尚需要些时日卧床休养。
皇帝突然决定要探望病榻之上的大将军卫青。皇帝的驾到,让卫府上下大为惊慌,昔日汉高祖出身草莽,和一帮旧日的兄弟一起夺得天下,没有太多顾忌,所以时常随意出入大臣府邸,高祖之后,无论文帝还是景帝,鲜有踏入臣子宅邸之举,袁盎、晁错是凤毛麟角获此殊荣的人。
今日,汉武帝驾临卫府,府中众人惶恐不安,卫青都来不及换上正装,便率家人跪倒在中门边迎驾,卫青:“臣卫青,恭迎圣驾,陛下莅临寒舍,臣不胜惶恐。”
皇帝:“卫青,起来吧,朕只是来看看你有无大碍。”
卫青:“陛下,臣的贱躯无事,劳陛下挂念。臣就是太过伤心,以致于卧床不起。”
皇帝:“无大碍就好,朕无时无刻不在等着你回朝。”
君臣二人落座,卫青三子侍立堂下,三子皆不过十四五岁,生得高高壮壮,天生富贵姿容。皇帝道:”冠军侯早逝,四海震动,实在是亲者痛仇者快。原来我汉军坐镇河西四郡,联通中原与西域,使匈奴闻风丧胆,西域三十六国无不俯首听命,如今也有了异动。匈奴的实力并未完全消失,相反的,在遭受我大汉接连打击之下,愈加依赖西域的资源,我大汉只有完全控制西域,才能彻底将匈奴连根拔起。朕见大将军三子也已近舞象之年,不知是否修习射御之术?倘若能出一人如其表兄霍去病者,效命军中,将是我大汉之福啊。”
卫青:“陛下美意,臣心领了,只是三子皆资材平庸之人,虽出身显贵,却不堪一用,臣也是疏于教导,实在有愧陛下之望。”
皇帝:“大将军过谦了。自古虎父无犬子,你卫青之子岂是俗物?他们既然已是我大汉列侯,自当为国效力,明日起就让他们都如建章营,作个郎官吧。”
卫青不好再推辞,赶紧起身致谢,三子亦跪拜谢恩。
皇帝继续道:“据博望侯张骞所言,匈奴统御西域诸国主要有两个办法,一为建立僮仆都尉,派遣骑兵常驻各城邦、国都,其二,推行质子制度。将西域诸城邦的王子作为人质驻于匈奴王庭,以此控制各国王室。这些质子在匈奴生活时间的长短,均由匈奴单于视西域诸国形势的发展而定。一旦有变,匈奴会立刻派兵护送其回国,或立为王,或为监国重臣,这些人完全听命于匈奴,成为匈奴在西域最可靠的耳目与盟友。匈奴以此完全控制西域诸国的,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掠夺这些绿洲城邦的财富及人口,为己所用,所以我大汉想要彻底拔除匈奴,西域势在必得。”
卫青:“陛下深谋远虑,作臣子实在望尘莫及。在西域可谓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儿恐不能撼动。”
皇帝:“卫青此言差矣!我大汉置河西四郡,扼守住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只要大军压境,铁蹄所到之处必然所向披靡,蛮夷望风而降,只是西域地形险恶,情况复杂,如此大业,非大将军出马不可。”
卫青:“陛下抬爱,只是去病仙逝,让臣心力交瘁,臣恐怕担不起这个重任,朕要你继续领兵,横扫西域,再造河山。”
皇帝:“大将军卧病不起,朕四顾庙堂之上,无人可用。”
卫青:“陛下,臣有一言,斗胆向陛下进谏,请陛下恕罪。”
皇帝:“哦?大将军但说无妨。”
卫青:“陛下,如今匈奴元气大伤,无力再大举南侵,而我大汉因为连年征战,重税厚赋,天下苍生受苦久矣,陛下应当复行当年高祖、孝文、孝景皇帝的清静无为之政,让天下休养生息。漠北一战,我军伤亡亦惨重,臣恳请陛下,让饱经沙场,久历战火洗礼的汉军卸甲归田吧。”
皇帝:“卫青你果然又是老调重弹,朕说过很多次,朕希望给后世之君留下一个太平盛世,给我大汉子民打下一个大大的生存空间,朕考虑不了那么多,纵然有千人万人阻拦,也无法动摇朕的决心,虽千万人,吾往矣!”
稍一停顿,皇帝继续道:“卫青,你太让朕失望了,朕的目标远在千里之外,朕要让大汉的文明之光远播五湖四海,朕因为有了你卫青才有这么远大的抱负,却偏偏是你卫青要朕罢兵戈。””
卫青:“陛下,臣燕雀之目,岂能知陛下鸿鹄之志,臣惶恐。”
皇帝:“罢了,罢了,朕知道你卫青心软,看不得他人受苦,朕也不逼你了,你好好养病吧。”说完拂袖而去。
卫青长跪不起,道:“臣谢陛下!”
一个傍晚,一匹马向大将军府疾驰而去,马背上的骑士风尘仆仆,马匹也疲惫不堪。一刻钟后,两匹骏马冲出了大将军府,满面灰尘汗水的不速之客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擦把脸,而另一匹马背上的人正是大将军卫青。
两人日夜兼程,行色匆匆,终于在两日之后赶到目的地。一间摇摇欲坠的土房里,白发苍苍的李先生躺在榻上。
见到卫青的那一刻,李先生的目光骤然明亮起来,他口中喃喃地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卫青,你没有让我们失望,你没有让世人失望。”
卫青扑了过去:“先生,师父。”
李先生摇摇头说:“老朽不敢自认为你的师父,老朽不过有幸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其实谁也无法阻拦你的成长,就像笼子永远关不住雄鹰一样。”
卫青握住他的手,说:“不,你永远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因为你而不留遗憾。”
李先生:“有将军这句话,老夫心满意足。”
一阵剧烈地咳嗽之后,李先生继续说道:“老朽大限将至,将不久于人世,临别之时,有几句话要给将军说。”
卫青:“先生保重身体,有什么话日后再说。”
李先生:“不,我怕日后就没有机会了。大将军位高权重,可知高处不胜寒啊!古往今来的盖世英雄,有几个能的善终的,青儿你要有准备啊。”
卫青:“青儿明白。”
李先生:“为君者最惧怕的就是功勋卓著的将军和擅长阴谋权术的文人勾结起来,所以你要疏远士大夫。不过老朽的担心恐怕有些多余了,一个出身奴隶的卫青,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将军,足以让所有的文人士子自惭形秽,你让所有的世家子弟、文人儒士黯然失色,所以在你活着的时候,他们会给你所有的赞誉,当你离开的那一天他们却会践踏你,寻找你的种种不是。”
卫青:“青儿一生恪守君子之道,为人处世只求无愧于心,至于身后功过,但凭他人评说。”
李先生气息渐渐微弱:“那就好,那就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先生昏睡不醒,卫青贴身侍候寸步不离,直到他驾鹤西去,他走得很安详,还带着一点人生满足后微笑。
按照其遗愿,卫青将李先生厚葬于淮阴。
日月有阴晴月缺,人生有生老病死,离开的人和西斜的夕阳一般,非人力所能抗拒,只是夕阳西下尚有再次东升之时,而人生一旦完结,便是茫茫未知的世界。日有起落成就白昼和黑夜,人因永恒的死亡显得活着分外珍贵,对死亡的思考将升华人生的高度。
漠北一战之后,汉朝缺马的现状进一步加剧,民间马匹交易甚至达到每二十万钱一匹,汉庭继续加大了赋税征集力度,并罢三铢钱,改铸五铢钱,北方战事偃旗息鼓,国库里很快又积累了大量数量可观的钱财。有了钱,汉武帝加大了茂陵建设的步伐,天下赋税大半投入到其中。
汉武帝是一个矛盾的人。一方面大力投入建设陵寝,希望能在死后的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维持豪华奢侈的生活,另一方面却又沉迷于修仙飞升、长生不老的尝试中,无数方士、术士、巫师、大仙出入汉宫,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让皇帝相信自己的那一套,以骗取巨额金钱,汉宫一片乌烟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