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残阳如血(1 / 1)

8、残阳如血

战场上,交战双依然处于胶着状态,匈奴人确实要多一些,但汉军的武刚车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汉军紧随其后,给予匈奴不断的打击。伊稚斜原本就是外强中干之徒,见状手心直冒冷汗,赵信原本很镇定,这下慌了。

伊稚斜道:”自次王,汉军势大,兵强马壮,不在我大单于本部精兵之下啊,我军恐不能胜啊。”

赵信颓然道:”大单于所言非虚。卫青就是卫青,我匈奴有此强敌,实在是天要亡我啊!苍天啊!我们就要这么败了吗?”

伊稚斜身边的近卫队长道:”大单于,自次王,既然汉军悍勇不可抵挡,就请大单于速速后撤,保住我大匈奴的火种,以图日后再报仇雪恨。”

赵信:”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来人,为大单于准备车架,要六匹骡子拉车,快快行动。”

骡子是马和驴杂交的产物,没有繁殖能力,跑得也没有马快,但是骡子胜在耐力持久,能忍饥挨饿上,赵信考虑得周全,一旦汉军取胜,肯定要趁胜追击,作为大单于要是被汉军追上俘虏,那匈奴真就完蛋了。

伊稚斜已经决意要逃,可是实在舍不得丢下他的人马,他对赵信道:”自次王,本单于走了,这六万精兵可怎么办啊?”

赵信:”大单于不必担心,我军有左右谷蠡王,有各部部落王,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将领军,军阵不会乱的。如果此刻后撤,那就是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一发不可收拾。大单于千金之躯脱离险境,对将士们也是一种激励啊。”

伊稚斜不再垂首不语,顺水推舟,不再坚持。

片刻,车架准备好了,由六匹健壮的骡子拉着,伊稚斜仓惶上车,在赵信率领的数百近卫护卫下,仓惶向西北方向逃去。

左侧正是汉军后将军曹襄麾下,伊稚斜的近卫以骑兵开路,将骡车挟裹其中,直冲汉军防线,汉军本就是一字长阵用以包围敌军,伊稚斜的数百近卫以密集冲锋阵形杀过来,形成了局部的人数优势,汉军抵挡不住,数百人突围而去。

由于双方激战正酣,曹襄也顾不上逃走的几百人,伊稚斜和赵信侥幸逃出生天。

此时的匈奴并未全线溃退,双方激战如火如荼,不知不觉已经数个时辰过去,天色已近黄昏。汉军明显占据上风,进一步收紧了包围圈。曹襄这是才发现匈奴单于王旗不见踪影,伊稚斜、赵信等人已经不知去向,询问身边校尉,才知道方才放过的可能是匈奴伊稚斜单于。

曹襄气得只捶打自己脑袋,却又不敢耽搁,派人报告大将军,匈奴单于已经往西北方向逃遁。

卫青得报即刻命身边的校尉郭昌追击,卫青道:”敌酋逃遁,我军当以轻骑逐之,你率两千骑兵,抛掉战甲,只带弓弩,务必全速向西北追击,擒住伊稚斜,你便是此战首功之人。”

郭昌依令率轻骑两千往西北而去,汉军继续与敌激战,同时,卫青让熟悉匈奴语的士兵大喊:”匈奴单于被打死了!伊稚斜死了!”

此举果然奏效,原本埋头苦战的匈奴人纷纷回头观望,果然不见伊稚斜的单于王旗,匈奴一下子慌了,群龙无首心神大乱,手中的弯刀自然乱了章法,汉军正好想反,听到这个士气大振,此消彼长,匈奴人很快陷入一阵混乱,旋即,大批匈奴骑兵脱离了和汉军的交战,掉转马头向后方退去。后排的匈奴来不及转身就被自己人踩在了马蹄下,愈加引起更多的混乱。

卫青见状振臂高呼:”汉军健儿们,是时候了,用你们手中的刀去痛饮敌人的血。”

汉军闻此言像兴奋异常,手中兵刃更加用力,匈奴人的防线彻底垮了,敌人开始大范围溃逃。左右包抄的公孙贺、曹襄两部有些吃惊,原本密实的口袋被重开一个大口子,此时中军主将摇旗传令,令两军停止肉搏,以弓弩杀伤敌人。

公孙贺、曹襄部依令而为,取下背上的弓弩,瞄准逃窜的敌人,果然,匈奴人成片的倒下,还有无数敌人中箭,强忍疼痛骑马逃走。

这场战斗始于清晨,一直打到黄昏,双方还未分出胜负,一方有松懈另一方很容易乘机反转,最终,汉军的意志战胜了匈奴人,取得了彻底的胜利。卫青并未就此罢休,他见敌人退去时杂乱无章,而匈奴单于也不知所踪,于是指挥全军夤夜追击。

汉军彻夜未眠,一路追亡逐北,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已经追出了二百余里,杀敌数量已经不重要了,只知道杀红了眼的汉军不再计较首虏率,不再收集敌人头颅,只是一味的杀敌,杀敌,再杀敌。

汉军一路追杀到,拂晓时分,前锋轻骑兵部队已经直抵燕然山下,匈奴人的赵信城正在这里,遗憾的是一路都没有发现匈奴伊稚斜单于的踪迹。

赵信城内聚集着匈奴所有的粮草辎重,原本也有重兵把守,可是汉军携雷霆万钧之势,如泰山压顶般攻来,守军不免胆寒,溃败的单于部骑兵又带来伊稚斜单于战死的消息,更是无心恋战,索性混到乱军中一并逃窜,汉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赵信城。

城内的仓库里存储着大量的肉食和粮食,鏖战了一日一夜的汉军敞开肚子大吃起来,就连战马也吃上了上好的稻米、麦子。疲惫的士兵顾不上讲究,在赵信城内倒头就睡,身为大将军的卫青此刻却没有这个福气,他让各部各营汇总上报伤亡情况,陆续而来的数字触目惊心,汉军战死近万人,伤者也数以万计,其中很多人将伤重不治而殉国。

作为将军,他见惯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但他的心并不因此而麻木,每个人都是父母的儿子,有些人也已经为人父母,作为将军,不能活着带他们回去和亲人重聚,便是失职。高居庙堂只关心战争的结局,而君子仁心,却时时因为一兵一卒的伤亡而肝肠寸断。

等候在大漠边缘的民夫赶了上了,卫青给他们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收整烈士遗体,这些为国捐躯的英雄理应得到一个至高无上的葬礼,埋骨他乡虽悲壮,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民夫们抬着一具具牺牲者的尸体,源源不断的从卫青身边经过,那些年轻的面孔,历历在目,可就是一夜之间,这些生命便就此凋零,年轻的生命,甚至没有来得及享受一下人生的酸甜苦辣,便匆匆离去。突然之间,卫青开始痛恨自己,没有他,也许汉朝会继续维持和亲的状态,也许这些年轻的士兵不会死去,突然之间,对于曾经十分向往,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战场生出了一种深深的厌恶。

一场胜利,却给他如此惨痛的感触,一夜之间平添了几多白发。匈奴人的情况要比汉军更惨,民夫们砍下了一万九千多个首级,还有千名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无力逃走的匈奴人,当曹襄前来请示如何处置这些人的时候,卫青久久不能言语,半晌才道:”由他们自生自灭吧,我们带着这些俘虏是走不过大漠的。”

虽然是敌人,却也是人,和年轻气盛的霍去病不同,卫青总是抱有一颗仁慈之心,作战只为达到战略目的,而不计较杀敌多少,降者,伤者,俘虏只要遇到卫青部,基本上就能保住性命,骠骑将军的风格则完全不同。

卫青命汉军和民夫尽最大可能带上匈奴人的粮食,而后将赵信城付之一炬,此役,汉军死伤亦有万余,人马都已经达到了极限,李广、赵食其所部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再往北追击汉军没有十分的胜算,茫茫大漠戈壁,匈奴人也不知逃往何处,于是卫青决定班师回军。

大军折返,翌日,才遇到李广和赵食其部,原来二人匆忙带兵离开,在赶往预定会合地点的路上遇到风沙,迷失了方向,卫青让大将军幕府长史前去问责。

长史:”大将军问二位将军因何失期,可知延误军机是重罪?”

李广道:”末将知罪,末将身为前将军,理应负全责,校尉们都是无辜的,末将将随长史前往大将军幕府受审。”

赵食其道:”我军自和大将军分道扬镳,便向北而行,无奈遭遇沙暴,天昏地暗之间,无法分辨方向,以致于迷失方向,请长史向大将军说明情况,留李将军性命。”

属下的校尉们也纷纷上前道:”李将军迷路失期乃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掌控。”

李广惨然一笑道:”我李广自结发之年便入行伍,至今已是六十有余,其间和匈奴经历大小七十余战,此役,大将军命我东行迂回包抄,绕了远路,我又遭遇风沙,迷路失期,也许这真的就是天意吧!”

说着,眼前闪过无数刀光剑影,从少年时代初上战场,到平吴楚之乱时冲入敌阵,斩将夺旗,再到塞北面对凶残的异族强敌,老兵李广,这个从腥风血雨中走过来,无数次从敌军尸首中爬起的传奇将军,感觉到了无限的悲凉。单骑匹马如入无人之境的时候,身陷囹圄四顾无援的时候,都没有此刻这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