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阳山牧羊

放羊，就成了小卫青的日常工作，阳山，就是他每天的目的地。Www.Pinwenba.Com 吧

清晨，他爬上了一个山头，可是山的背后还是山，于是他又走向了最高的山崖。山崖的缝隙中，有一股山泉流出，清澈甘甜，泉水在山谷的低处积成一个小水潭，

这是附近牛羊的饮水处，也是一些飞禽和小兽出没之地。在连绵的起伏的阳山上，有无数这样的山头，也有无数这样的山谷，谷中多半都有水滩。

阳光从卫青的身后升起，瞬间整个山谷像是被点亮，他伸了伸腰，抬头环视着整个山谷，青草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折射出七彩光芒，和初夏绿油油的草地互相辉映，形成了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

卫青不敢远离羊群，贪婪地看着这些美景，依依不舍的折返回来，继续着的练字行动。

在沙土上写字很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总算默写完《孟子》中的一章，这是他每天给自己定的第一个任务，他生怕忘记先生教的每一个字，十岁的他已经知道，他可能这辈子永远进不了学堂了，也不会再有一个先生像李先生一样教他了，所以他要记住每一个字，牢牢地刻在心里。

其实在他的心里，并不知道读书、识字有会带给他什么好处，但他已经知道先生带他打开了另一扇门，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一个不同于他的叔伯，不同于母亲及无数和他身份一样是奴隶的人的世界，这仿佛是他黑暗世界中的一缕阳光，他害怕失去。

先生教的他都记得，甚至赶着羊走在路上，也会在心里默念着，只是记住了很多，也有些开始慢慢忘记了，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惊出一身冷汗，他太害怕失去这些了，甚至比离开母亲还让他害怕。

一个人的日子很难熬，每当夜幕降临，黑暗笼罩大地的时候，就会有莫名的悲凉弥漫心间。这种悲凉只有让自己充实起来才能冲淡。

于是他想拥有自己的书简，他想把这些文字记录下来。所以每次放完羊回家，他都跑到镇上的书简铺中，看制作书简的过程，有几次回来太早，差点挨了郑贵的打，但他见到匠人们如何制作竹简、木简，也算是得偿所愿。

这几日，等羊群进了草场，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寻找竹子，他想自己制作竹简，刻下的文字可以时时翻阅，就再也不会害怕忘记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峭壁的半坡上，他找到了一片粗壮的竹子，他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立刻开始尝试砍竹子，削竹片，动手做竹简。

山崖中间有一块不大的凸出之地，茂盛的灌木丛中有一片翠绿的竹子，离地有数丈之高，看上去很是险峻，难以企及，恐怕这也是为什么这里茂密的植被能留存下来的原因。

卫青观察了数日，觉得可以踩着峭壁上的石缝爬上去，他把衣角塞进了裤子勒紧了腰带，又重新系了袜子，开始攀爬，这里曾经有山民开凿取石，一片片的豁口边缘都很锋利，第一下手抓上去就生疼生疼的，卫青咬了咬牙，在腰部上方找到一块能落脚的地方，使劲把腿伸过去够着了，再手上用力，让整个身子艰难的悬空吊了上去，就这样一步一步，很艰难地往上爬。

一炷香的时间，才爬了有丈许，上面的山石边缘更加锋利，还没觉得疼痛，手已经开始流血了。卫青顾不上擦拭手上的鲜血，继续往高处爬，眼看离竹丛越来越近了，而可以驻足的石缝也越来越少了，更加要命的是手所能够到之处都是松软的土质结构，眼看就要手脚全落空。

卫青深吸一口气，脚下借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石块一跃，希望能抓住崖边的那丛野草，谁知石块已经无法承受他的体重，这一用力，石块从山体上剥落，卫青也随之摔了下来，山崖上有凸出的石头，他的腰狠狠地被撞击了一下，开始贴着崖壁往下滚落了。

这一下撞击让他岔过了气，根本无法呼吸，在几乎毫无知觉地情况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晕死过去。也幸亏是这一下撞击才有了一个缓冲，否则从几丈高的地方跌落，可能性命都不保。

过了好一阵，卫青才慢慢地醒过来，渐渐地缓过气，发现衣服已经撕破了好几处，有些地方肉都露了出来，身上也满是一条条的血痕，还好没有大的出血点，活动了一下手脚，也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那山崖，仿佛比先前看起来更高更险峻了，卫青颓然坐倒在地上。

疲惫和疼痛袭来，让这个十岁的少年一阵鼻子发酸。远处的山坡上，有些吃饱了的小羊开始调皮的打斗，几只还未断奶的羊羔把头伸向母羊的肚子底下想吃奶，羊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喵喵声。

此情此景，卫青突然很想念母亲，郑季带他走时，母亲的目光中闪烁着泪光，可也有他能感觉到的决绝，她希望儿子能有一个好的出身，纵有万分不舍，却不得不让年幼的孩子离开自己的怀抱，此时的卫青，多么希望扑向母亲的怀抱，大哭一场。

可转眼，又闪过了李先生的摸样，这个集慈父与严师一身的先生，他的金玉之言，又在耳边响起。离开母亲，就能改变命运，成为一个自由人，这是能承受一切苦楚的理由。卫青的泪花中，先生的面目模糊不清，可表情分明是严厉的，双眼中闪烁着期望的目光。

母亲的目光，先生的话语，突然让他一跃而起，他要爬上去，他要做成书简，他要记下来那些让他魂牵梦萦的文字，只有刻下来，才能永远不会忘记。

活动了酸痛的手脚，卫青又开始了攀爬。这次他有意的避开了尖利的石片，小心的往上移动着身子，越爬越高了，双腿的酸痛越来越明显，卫青往地下一开，已经几丈高了，手脚忍不住开始发抖，赶紧抬头看上方，已经不远了，那近在眼前的竹子，仿佛已经成了一片片竹简，他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更加小心地继续往上爬。

又到了上次跌落的地方，这一次选择了另一边，崖边不是一丛野草而是一丛灌木，卫青先用手边的一根枯枝小心地够着垂下的枝条，慢慢地把这一枝抓在手中，慢慢地用力扯过了一把其他的枝叶，用力试了试，感觉能承受他的体重，才慢慢地放开另一只手，整个身体重心全部移到了两只手上，抓着这些枝条一点一点把身体向上移动，终于脚够到了一块石头，接着腿部的力量，终于爬到了土台上，卫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瘫坐在草丛上，看到竹丛就在眼前，又忍不住兴奋起来。

卫青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柴刀，开始选粗壮的竹子砍了起来，有信念支撑的孩子，很快就砍够了一捆，同时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竹丛中有很多鸟蛋，吃过鸡蛋的卫青知道这是好东西，而且折腾了一早上的他早已饥肠辘辘，立刻把鸟蛋统统捡起来放入随身的布袋中，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竹枝和藤蔓编织的绳索把袋子吊放到地面上。

爬坡不易，下坡更难。尝试了几次，卫青放弃了从原路返回的打算而另辟蹊径，砍了这么多竹子，他知道竹子的柔韧度，选了一根最长的，没有砍断，而是将它压弯，然后抓住竹梢，慢慢地靠上下方的石壁，终于越过了最危险的那段，站稳后，再慢慢地向下一步一步挪动。

当脚触到地面的那一刹那，卫青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在他十岁的生命中，第一次完成了这么伟大的壮举，现在抬头看着峭壁，有一种征服者的快感。仔细回味，又不尽如此，征服了峭壁远没有战胜自己心中的恐惧更有成就感，这就是“胜人者力，自胜者强。”

“看似难以克服的障碍，只要付出努力，就能完成。”卫青给自己的这次行动做了一个总结。

饥饿很快再次袭来，卫青顾不上他的宝贝竹子，赶紧去背篓中拿出黑面干饼吃了起来。饼子很硬，几次都把他噎住，旁边的竹筒中有水，他举起来一阵狂饮，很快，一张黑面饼吃完了，卫青还是感觉饿，想起布袋中鸟蛋。

无锅无灶，这可把他难住了，看着白生生的一个个鸟蛋，这种诱惑是无法抗拒的，非得马上吃到嘴里不可。

在美食的诱惑面前，智慧和创造力被前所未有的激发了出来，卫青很快挖了个坑，并捡来很多柴草，他想把鸟蛋在烤着吃。

这是卫青第一次用火石打火，因为以前多次见过母亲使用，他也自信满满地开始尝试点火，谁知道折腾了半天，白色的火石一次次地相互撞击，火花四溅，但总是徒劳无功，火苗始终没有燃起，卫青泄气了，狠狠地把火石摔在地上，可想起曾经吃过的鸡蛋，那美味仿佛还在唇齿间，而旁边的鸟蛋更是一种现实的动力。

颓废了一阵子，卫青又捡起火石，继续开始打火，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火光溅出打到枯枝上没有任何反应，滴到干草上的就冒出了一点烟，发现了诀窍，卫青兴奋地把干草聚集到一起，很快，火终于烧了起来。

生火的难题解决了，怎么让它烤熟又成了问题，鸟蛋还是吃不到嘴里，盛水的竹筒提醒了他，砍下了最粗的一节，试着把鸟蛋放在竹筒中，盛上水放到了火上，很快水就开了，而竹筒虽然变黑，但好像还不至于马上烧着。

他很是兴奋，这是他第一自己亲手做成的食物，也是对他来说难得的美味。估摸着鸟蛋该熟了，他迫不及待地捞出一个，来不及细细剥皮，也顾不上滚烫的温度，立马放进口中。

顷刻间，第一批煮熟的几枚鸟蛋已经尽数落肚。继续用同样的方法将大大小小的十几枚蛋煮熟都吃了，这才觉得心满意。

自从来到郑家，每天清晨出门就一张黑面饼，回去也是残汤剩饭，总是饥一顿饱一顿，今天终于有机会美美地吃了一顿。

吃了鸟蛋，又灌饱了随身带的水，在阳光中暖暖的，离开母亲以来，卫青第一次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眼见天色尚早，卫青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打算躺下先休息一阵，这时候，吃饱喝足的他才觉得浑身疼痛难忍，衣服破的不成样子了，身体除了劳累还有多处划伤。不过站起来，就看见面前不远处的峭壁和眼前竹子，他双手叉腰，自豪的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山崖如同被打败的敌人，而这捆翠竹就是战利品。

胜利的快感让他暂时忘记了伤痛疲劳，这一根根翠竹，看在眼里仿佛是一片片整齐的竹简，可以记下他念念不忘却又很害怕忘记的文字，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把这个愿望马上实现。

说干就干，按照几次偷偷看到工匠师傅制作竹简的步骤，先选好粗壮的竹子去掉枝叶，又添了一把柴火，有模有样的把竹子架上去烘烤，以便让其发汗脱水。他不停地翻动，生怕将竹子烤坏，不知不觉中，已经日落西山，竹简好像还遥不可及，却不得不回家了。

卫青在青石背后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洞，把竹子一根根藏到洞里，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又看，终于不得不得去收拢羊群。吃饱喝足的羊群很听话，在卫青的吆喝下，排着整齐的队列踏上归家的路。

每日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儿是由郑贵清点羊只的数量，羊群不会像人一样听话的让他数，所以一般都会耗费很长时间，等到数完，卫青才能去吃饭，一般这时候就只有别人剩下的残羹剩饭了，有时候甚至什么都没有了，他只好饿着肚子。

所以往日回家，卫青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而今天，他的眉目之间，难以掩饰的是兴奋，虽然浑身是土，衣服到处被撕破，但整个人好像忽然有了神采，这也让郑贵吃了一惊，大概地看了看羊群，没怎么细数，就点头通过了。

卫青也很高兴，立马向厨房方向跑去，拐角处郑妇正好走过来，他一时没有来得及稳住身子，直直撞了个满怀。郑妇体型干瘦，这下立马被撞倒在地，哇哇大叫，见到撞他的人是卫青，更是生气，郑贵倒是反应很快，跑过来扶起她，卫青被吓呆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郑妇见这个肉中钉眼中刺，不但撞翻了自己，还站在那里呆呆的一动不动，这个情景，让她气得不打一处，又见他衣服各处撕破，更是勃然大怒，大吼一声：“小杂种，吃我们郑家的穿我们郑家的，还把衣服撕成这样？又存心撞我，你这小杂种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郑贵，来，把这小杂种给我往死里打。”

这郑贵无儿无女，终生未娶，全仰仗本家族兄才得以糊口，听到郑妇此言，自然是不顾身体不便，上来就对卫青连扇几个耳光，卫青劳累一天，又经过一次坠落，有伤在身，郑贵这几巴掌下去，他再也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了，正好郑季路过，见这边的动静，过来看了一眼，见郑妇在，默默离开了。

郑贵也住了手，郑妇这才哼哼着离开了。

孩子倒地不起，郑贵其实还有点害怕，毕竟这是郑季的儿子，现在看了郑妇的样子才放心，看周围也没人，郑贵也回自己屋了，留下小卫青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郑家的孩子发现了躺在这里的卫青，试着用棍子捅了捅他，发现没有动静，几个孩子很是兴奋，对着卫青又是一顿脚踹，卫青终于醒过来了，看着这几个本是他兄弟姐妹的孩子，默默的爬起来，转身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几个孩子大声喊着：“杂种，小杂种…”，见卫青一声不吭，也感觉无趣，一哄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