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转过身子，看着灵虚的雕像，沉默了很久。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然后环顾四周，将寺内的大小僧人尽收眼底，这些僧人里有稚嫩的孩童，有和他一样老成持重的长老。

老和尚的心里很开心。

也许就算有一日我真的不在了，这灵山佛寺，也会越来越好吧。

他的心里如是想到。

他再次朝着雕像盘坐下来。

他的左手掐动了一个手印，顿时一种宝相庄严的感觉流露出来，天地不见异动，但周围的气氛却在一瞬之间凝固起来。

年轻僧人脸色突然一变，说道：“师傅三思啊。”

佛劫，年轻僧人又是激动，又是担心。

老僧右手做拈花状，脸上一个笑容突然出现，说道：“今日便是贫僧的缘法，今日我便要试一试这佛劫，为我佛宗弟子试一试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话一说完，老和尚身上的气息再度消失，但却与之前不同，强大的生命力证明了老僧依然活着，并非圆寂。

四周僧人再次坐了下来，纷纷开始念经，为老和尚祈祷。

场中只有年轻僧人一人站着。

他走到了雕像身旁，跪了下来，开始祈祷。

灵虚便是尊者，尊者便是信仰，信仰便是佛。

老和尚再次睁开眼睛，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他曾经最为熟悉，现在却又极为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小镇子，他现在站在镇子的外围，三五个孩童正在附近玩耍，他看着其中的一个孩童，笑了笑，然后走了过去。

一个小孩子跳到了一个石头上，威风凛凛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小英雄，他开口道：“附近那山里说是有什么野人，青面獠牙，眼睛里还有红光，我们今天去看看？”

另一个小孩子笑道：“别光吹牛，说不定到时候看到野人，第一个跑的就是你狗剩！”

周围孩子纷纷笑了起来。

那个石头上的小孩子涨红了脸，说道：“说了多少次，别在外面叫我小名，反正我今天要去，你们去不去吧！”

四周的孩子也是天性好玩，纷纷表示同意。

于是一行人便准备立刻动身，天完全黑之前回去，省得被家里人责骂。

老和尚突然走了过来，说道：“铁柱，你家里人让我来喊你回去了。”

人群中的一个孩子突然一愣，回头一看。

这是一个很有灵气的孩子，他的笑容还停在脸上，他的眼中也有这些许的睿智，透露出与他这个年龄不符的感觉，不过让人吃惊的是，他的面容竟然与老和尚有几分相似。

这个孩子立刻收起了笑容，说道：“叔叔，你是什么人？”

老和尚一怔，才反应过来，因为那枚丹药，自己已经是年轻了很多。

周围的孩子也跑了过来，纷纷把铁柱围在了里面。

和尚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说道：“我既然知道你的小名，就一定是认识你的熟人，而且你自己回去，我也不会把你拐跑，你怕什么？”

铁柱点了点头，看了看周围的玩伴，然后依依不舍地跑回了家。

那个小名叫做狗剩的孩子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懊恼，铁柱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两人又是邻居，他深知铁柱的父母虽然为人很好但规矩很严，若是铁柱回去迟了难免又是一顿训斥，他便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回去，去山里探险的事情也只好作罢。

和尚拉住了狗剩，说道：“你要去山里探险，我也要去，你跟不跟我去？”

狗剩甩开了和尚的手，没好气地说道：“哼，他们都不去了，我去有什么意思。”然后愤愤地往家里跑去。

和尚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向了山里，身后突然又转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但不知为何，和尚却没有发觉。

山中雾气甚浓，隐隐还有些许瘴气，虽然不会致命，但若是没有任何武学根子的人长久呼吸下去，只怕身子也会受不了。

和尚走入了林中，他笔直地向一个地方走去，那里有一个洞穴。

和尚刚刚走到洞穴入口，一股阴寒邪恶的力量立刻缠绕上来，这股力量之中还带有血腥之意，显然这股力量的主人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和尚冷哼了一声，一股精纯的定若力从他的身上激发而出，肉眼可见的丝丝金色很快就堵住了洞口，洞穴内传来丝丝怒吼，宛如野兽的咆哮。

看起来那所谓的野人就在此处了。

和尚眼中突然透射出金色的光芒，他的面目中透出些许狰狞，与他往日慈眉善目的样子大有不同。

他的左手伸入洞内，狠狠一抓，一股吸引力从他的手中蔓延进洞内，一个骨瘦如柴的人瞬间被拉扯出来，被和尚的左手牢牢掐住脖子。

和尚突然开口道：“哼，魔宗余孽。”

他的声音很冷，似乎不带有任何的感情。

那个骨瘦如柴之人瑟瑟发抖，仿佛被惊吓到了一般。

老和尚的瞳孔突然放大，右手攥成拳头，一拳打在了那人的脸上。

一拳，打碎鼻梁。

一拳，面部凹陷。

一拳，脑浆迸裂。

他用了三拳，打死了面前的人。

身后跟随他的人面色一片惨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一声也不敢发出。

灵山佛寺内，和尚的面部一片红润，紧接着吐出了一口鲜血。

四周的僧人一片叹息，但念经祈祷的声音却是越发急促，不曾停下。

他的弟子在雕像之前直起身来，缓缓爬到和尚身旁，他的眼眶中涌出了鲜血与泪水，他紧紧地抱住了老和尚，口中不停祈祷，神色中透出些许安详。

和尚目中赤红一片，直喘粗气，这简简单单的三拳，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此刻的和尚，佛心已然不稳，好像只要再有丝毫动作，他便也会堕佛成魔。

他仍然在喘着粗气，他深知自己体内的状况十分糟糕，但他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尸体，为什么？

他右手伸直，宛如一把尖锐的刀，他用右手捅进了手中那人的尸体。

他捅进去，他拔了出来。

他又捅进去，他又拔了出来。

他再次捅进去，他再次拔了出来。

他的右手又捅了进去，但却没有拔出来，他放弃了？

和尚动了，他的右手停在了那人的体内，然后缓缓搅动。

他搅动的很慢，很细致。

细致这个词用在这里或许不甚恰当，但老和尚的动作确实很慢、很细致，他仿佛在面对一个精致的艺术品，他的脸上满是疯魔的神情。

那具尸体已经被他搅得不成人形了。

他的脸上布满了戾气，此刻的他早已没有得道高僧的样子，反而像是一个嗜血成性的狂魔。

但是他却还没有放下手中的尸体。

他左手与右手分别用力，那具尸体瞬间被他扯成两半，鲜血四处飞溅，他的僧袍上已经满是血污，他的脸上也是血迹斑斑。

但他却没有丝毫在意，他狠狠地抓住那仅剩一半的上半身，再次用力撕扯成两半。

他一次又一次地撕扯，机械般地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佛寺内的肉身一次又一次地吐出鲜血，他刚刚变黑的头发又开始变白。

寺中心智较弱的年轻弟子已经泣不成声，在他们心中，老和尚为了佛寺弟子的未来，甘愿尝试佛劫，用命去找寻那一丝机会。

和尚的弟子抬起头，看着灵虚的雕像，他的双眼中一片空洞，两行血泪的痕迹依然可见，他的双目无神，没有焦距。

他流出了太多的血，他已经失去找寻光明的机会了。

他喃喃道：“尊者，如果你能听到，就请你救救他，他不该死，他不该死啊！”

很快，和尚已经把所有的肉身都撕扯完了，然后他直直地倒了下来，他的气息混乱无比，比之前险些堕落时还要凶险，此时只要有人打那么一下，他就会立刻经脉寸断，爆体而亡。

然后他笑了，笑得畅快淋漓。

他的笑很难听，难听得仿佛哭泣一般。

整片林子之中只有他的狂笑声还在回荡。

越冷静的人，当他的内心崩坏，他就会变得越疯狂。

灵虚雕像之中，一抹佛光闪过，在场的僧人没有一个看到，除了一人。

和尚的徒弟。

那个已经失去光明的人。

正是因为身处黑暗，才对光明格外敏感。

他的脸上露出微笑，他的双手依然那么有力，他依然紧紧抱住了他的师傅，他亦师亦友、亦父亦母的师傅。

密林之中，和尚的身边佛光一闪，但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内息紊乱，早已没有之前那么敏锐的直觉了。

但偏偏就在此时，一阵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

“呕——”

和尚神情一变，这是有人吐出来的声音。

他立刻跳起来，环顾四周，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如同湖泊般清澈的眼睛。

在那双明亮的眼中，他看到了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一个满身血污的疯子，一个满身血污的恶魔。

他的视线移开，看向了那人。

然后，他看到了。

他自己。